关灯
护眼
字体:

北城天街(50)

林泽找到了路,沿着路过去,看到谢晨风上次蹲着哭的路灯,小区里张灯结彩的,他勉强认出方位,也认出了楼上谢晨风房间的窗口。遂一路上楼,按了门铃。

没人来开门。

林泽继续按,按了好几次,谢晨风还没起床?不可能,门铃的声音这么大,死猪也该醒了,唯一的可能就只有不在家。林泽已经没有力气了,他在门口的楼梯上坐了下来,既困又烦躁,摸出手机迟疑是否给陈凯打个电话。

最糟糕的情况是,连陈凯也已经回家过年了,林泽索性背靠灰水墙半躺下来,把包垫在身后,制定这几天的计划。去楼下找个宾馆先住着,再给谢晨风打电话吗?看样子只能这么做了,但他一点也不想动,实在太困了,况且还很渴。楼道里倒是挺暖和,不像外面湿冷湿冷的,林泽随手挥了挥风车,有种想把它摔在墙上,抽成烂纸的冲动。

楼下脚步声响起,林泽起身准备给过路的人让路,那人快步上来,与林泽打了个照面,却是陈凯。

林泽:“凯哥?”

陈凯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阿泽?”

“快进来。”陈凯掏出钥匙开门,林泽没有提谢晨风,先问道:“你没回家过年吗?辛苦了。”

陈凯没有看林泽,拿着钥匙的手有点发抖,说:“你怎么过来了?放不下心,特地来找磊子吗?”

林泽敏锐地从这句话里嗅出了什么,心跳一刹那就停了。

陈凯抬头看了林泽一眼,摸了摸他的头,说:“我回来给磊子拿几件衣服。来了也好,多住几天吧。”

那一刻林泽的脑海中就嗡的一声,靠在门上,两眼一阵一阵地发黑。

“在哪家医院?”林泽的声音仿佛离他很远,甚至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第八人民医院。”陈凯道:“只有那里收艾滋病人,有点远,我开车带你过去。”

林泽道:“现在国家不是明令医院不能拒收艾滋病人了么?”

陈凯说:“哎规章还规章,执行归执行,别人不收你有什么办法?八院治疗条件好,也是好事。”

“等等。”林泽说:“他……进入病症期了?”

陈凯没有回答,林泽道:“我还没有准备好……让我坐会儿,我还没有准备好……”他翻来覆去地说:“是怎么回事?我以为不是这样的,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坐在沙发上,闭了一会眼睛,再睁眼时面前的景象仍在晃来晃去,头晕目眩。陈凯给他倒了杯水,林泽一口气喝完了,陈凯又给他一杯,这次林泽怔怔地看着水出神。

陈凯说:“年前太冷,他还坚持去上班,结果感冒了,一直发烧,这几次检查的情况不容乐观,CD4偏低,现在可能……说不准。”

林泽难以置信道:“他的工作很辛苦么?平时没怎么注意休息?不是都说至少能活五年的么?”

陈凯道:“潜伏期一般2到10年,潜伏期长短和个人免疫系统有关,治疗的早晚也有关,很多因素互相影响,他前期生活习惯不好,本来身体免疫力就不行,经常发烧感冒的……”

林泽道:“怎么会这样?他很拼命工作吗?不是说很轻松?”

陈凯在里面找谢晨风的衣服,说:“还行,但那几天太冷,我让他别去,他又穿得少……这些都是因人而异的……近年来投放的国产鸡尾酒疗法配方虽然有效,但患者太多了,还没有完全推广……而且对中晚期患者效果不明显……我问了医院那边,他们说会优先给他使用几种抗病毒药物,还是要看他体质……阿泽……你别有太大心理负担,你这个时候愿意过来,他就已经没有遗憾了。”

林泽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进谢晨风房间里,陈凯递给他一串钥匙,说:“抽屉里有钱,你帮他拿。”

林泽的手一直发抖,无论如何对不上锁孔,说:“他做什么工作?他告诉我是卖手机。还说过年生意好,回不了重庆……”

“在天桥底下帮人贴膜。”陈凯说:“别告诉他你知道了,那小子自尊心强。”

林泽勉强点头,终于把抽屉打开,里面放着三个信封,分别写着十一月,十二月和一月,里面都是钱,有十块的有五十的有一百的。还有几大捆手机膜,下面垫着平板电脑的膜。

他看了一会,又把钱放了回去,抽屉锁好,朝陈凯说:“我还有钱,用我的吧。”

陈凯说:“磊子经常跟我提起你,每次提到你时他都说他的东西以后都留给你,用谁的钱都没关系,走吧。”

林泽把行李放在谢晨风房中,打包了几件自己的换洗衣服和谢晨风的内衣裤与睡衣,跟着陈凯下楼上车。

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后,林泽的困意全上来了,他在后座睡了一会,到陈凯叫醒他时便下车吃午饭,吃午饭时陈凯约略地说了一些护理病人时要注意的事,林泽认真记下,吃过午饭后陈凯才把林泽带进医院去。

“我该说点什么?”林泽反而紧张起来,问:“他精神状态怎么样?不能受刺激吗?是不是也不能朝他生气?”

陈凯安慰道:“很多临终患者都是自己走的,家人不愿来陪伴照顾,所以你愿意来照顾他,对他来说已经是很大的安慰了,不用怕,像平时一样就行。”

见到谢晨风时,他正躺在床上看电视,床头上挂着林泽以前给他的比卡丘公仔,病床旁还坐着一个男孩。

林泽推门进来的瞬间,坐在床边的男孩马上站了起来,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谢晨风,又看林泽。林泽记得他,就是上次谢晨风说的,名字叫阿空的男生,电话里听见的也是他的声音。

谢晨风比上次见面更瘦了,还掉了不少头发,他的胸膛不住起伏,怔怔看着林泽。陈凯笑道:“磊子,你爱人来看你了。”

“不用演了吗。”阿空小心地问道。

林泽冷冷道:“不用演了,别理这二愣子,你回去休息吧,我来照顾他。”

阿空点了点头,又看了谢晨风一眼,许久后道:“磊哥你……好好休息。”

谢晨风没有说话,阿空与陈凯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林泽与谢晨风相对沉默许久,林泽拿着微微转的风车,说:“给你的礼物,撒谎成性的骗子,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改掉撒谎的坏习惯?新年快乐。”

谢晨风没说话,林泽去把风车插在窗外,谢晨风在他背后问:“昨天晚上打电话的时候你在来广州的火车上?”

“嗯。”林泽插好风车,哗啦一声拉上窗:“你把电视开这么大声,差点就真的被你骗了,演得不错嘛,影帝,给你发个小金人?”

谢晨风笑了起来,眼眶却是红的,说:“对不起。”

林泽上前去,俯身在他额头吻了吻,说:“没发烧吧。”

谢晨风摇了摇头,林泽示意谢晨风朝里面挪点,低声说:“我先睡会儿,困死了。”

谢晨风伸出手臂搂着他,林泽袜子也没脱,拉过被子盖着,枕在谢晨风的手臂上,侧过身搂着他的腰,俯在他肩前就这么睡了。

他在梦里听见护士的声音:“量体温啦,帅哥。”

谢晨风嘘了声,示意别吵醒了林泽,用很低的声音说:“我爱人。”

林泽从他的胸腔能感觉到他说话,像个浑厚的,安全的风箱,他又睡了会,睁眼时已是傍晚,风车在窗外转得五彩缤纷,外面传来小孩子做游戏追逐嬉笑的夸张声音,一切都如此安详,傍晚的阳光透过窗纱洒进病房里。

谢晨风低头亲了亲他的脸。

林泽舒服地暧了口气,起床伸懒腰,抹了把脸,乏味地看着谢晨风。两人似乎都有许多话想说,然而在这个时候,却又什么都不必说了。

护士送来饭,林泽也去打了一份,谢晨风边看电视,林泽边用勺子扒饭喂他吃。谢晨风吃得很慢很慢,嘴唇都干得龟裂了,林泽看了就心疼。

谢晨风笑道:“我从上小学那年奶奶去世后,就没再被人喂过饭了。”

林泽笑道:“知足点吧你,我从懂事开始就没人喂过我吃饭呢。”

两人都笑了起来,林泽又道:“医院的饭食挺不错的啊,比我家吃得还好。”

谢晨风又打趣道:“你以为呢,今天是什么日子,忘了么?”

林泽这才想起是年三十晚上,登时哭笑不得,果然饭菜很好,他见谢晨风一直艰难地吞咽,似乎有点不舒服,便道:“吃不下么?”

“嗓子有点疼。”谢晨风指指自己的嘴说:“还有口腔溃疡,没事,接着吃。”

谢晨风吃一会,喝口水,把饭盒里的饭菜都吃光了,林泽才端着自己的饭盒倚着他吃冷饭,谢晨风不时瞥他一眼,说:“去护士办公室里用微波炉热一下。”

林泽端着饭菜过去,护士长正值班,问:“9床晚上吃了多少?”

上一篇:漂洋过海中国船 下一篇: 金牌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