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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天街(42)

陈凯答道:“不是,你们在吵架吗?磊子不让我找你,说你年底忙,我其实也很怕麻烦你,就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有难度的话不要勉强……”

林泽笑道:“不,最近不忙,我晚上正好没地方去,看看有机票没有,有的话就过来。”

林泽三点打车回家,路上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到家时随手收拾几件衣服,把东西带上,换上毛衣西裤,出门打车说:“去机场。”

在计程车上时林泽掏出手机订机票,订到一张一千五的高端经济舱,下午五点十分起飞,到机场时刚好,自助打印登机牌,进去时恰好登机。

林泽坐在飞机上时仍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出发了。

空姐提示关手机,林泽在飞机上发了两个小时的呆,走出广州机场时已是夜七点半。

广州的湿气比重庆还大,气温要暖和一点,林泽掏出手机给陈凯发了条短信,问他们在哪里,并叮嘱他别告诉谢晨风,陈凯那边很快就把详细地址发来了,林泽便打了个车,按着地址过去。

越秀区的老住宅街,康乐中心里灯火通明,林泽在楼下找了一会花店,买了束花,已经九点半了。

他隔着拉伸式的防盗门朝里看,休息室里坐着不少人,在说笑话。

“凯哥在这里吗?”林泽道。

陈凯马上来开门,林泽进去的时候,看到谢晨风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脸上满是不敢相信的表情。

林泽一进去,不少人就注意到他了。

大部分都是男人,也有女的,林泽看得出这里有好几个同志,还有母亲陪着儿子。

谢晨风的嘴唇微动,仿佛很紧张,说:“怎么不先说声?!”

林泽道:“我是来当志愿者的,又不是来看你。”

“这是阿泽。”谢晨风说:“是我……”

大厅内除了几个志愿者之外,都是艾滋病患者,似乎有点奇怪林泽和谢晨风的关系,谢晨风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红晕,去找椅子,又给林泽倒水,这里的条件很简陋,椅子已经没了,林泽道:“你坐吧,大家随意。”

陈凯朝其他人说:“阿泽是记者,过来帮我们办宣传报纸。”

陈凯接过花,搬来一把椅子,林泽挪过去点,厅内人对林泽的到来表现了欢迎,便让他坐到他们那一堆里去,林泽拿出录音笔,说:“凯哥让我来的,大家有什么故事给我说的吗?这样,先说点我的故事吧。从我和这家伙认识开始……”

林泽把一些过往说了,患者们时不时地看谢晨风,谢晨风眼眶通红,噙着泪水,最后林泽说完了,陈凯拍拍谢晨风的肩,说:“幸亏你还是做了安全措施,没有犯下无法弥补的错误。”

谢晨风点了点头,数人静了片刻,林泽笑着说:“我的故事完了,你们谁先开始?”

“我吧。”一个男孩说:“我先说。”

林泽嗯了声,那男孩说:“你叫我阿空就行,我感染上这个病,是因为我吸毒,不过现在戒了……”

林泽开着录音笔,静静地听着,阿空的故事说完,其他人都不怎么说话了,林泽听到的都是比较消沉的东西,阿空父母离异,小时候跟着一群流氓混,十二岁就被带坏了,开始吸毒,和几个好哥们共用一个针管,林泽说:“那现在呢?是什么令你戒毒?”

阿空的神情有点茫然,想了很久,说:“凯哥,磊哥他们帮我的。”

“朋友。”林泽说。

阿空笑了笑,说:“朋友。”

一个女人说:“可以单独谈吗?”

陈凯知道他们有些人还是不太敢说,征求地看着林泽,林泽笑了笑收起录音笔,说:“当然可以,来,我们到这边坐。”

他把椅子搬过去,和她在一旁聊天,她说:“不要写我的真名,万一我儿子看到他会疯的,到现在我还没告诉他,以后我就说,妈妈生病,治不好了,让他好好照顾奶奶……”

林泽说:“我知道,都会使用化名。”

她说了一个农村城市,又小声道:“我先生早死,剩我瞎眼的婆婆和我儿子,我只有小学毕业,不像你们都读了大学,我家很穷,你不知道那个地方有多穷,穷得连饭都吃不起,工作都找不到,只能种地,每年都有人饿死、病死,小孩子都没书读,要到很远的地方去念书,寡妇门前是非多,我不想留在家乡,让我一个老乡带着我来广州找工作,带我来,开始说好是当服务员,后来又不是,把我们带到一个地方,我开始还不知道是哪里,后来才知道是夜总会……”

“那个人给我一百元,我承受不住钱的诱惑,后来就当了表子,心想只要老乡保证不说,反正这里也没有人认识我,把钱存够以后就不当了,回家去陪儿子念书,把他培养成材。后来发现表子一行里面真的太……太恶心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染上的,也不知道在确诊前传染给了多少人,你让正常人……不要碰这一行,也别和这行有任何接触……真的……”

林泽沉默地听着一连串的“后来”、“后来”,听完只能点点头,许多话放在此刻说已经不再有意义。

早在当实习记者时他就跟过一位前辈去参加给性工作者人群派发安全套的工作,那位前辈是他毕生都不会忘记的老师,正是因为有他的教导,林泽才真正地迈出了从学生到记者那至关重要的一步。

她还说到她的一个同行得了艾滋病以后还继续在接客,和志愿者聊了一晚上,答应去接受治疗,但在接受治疗之前就死了。

林泽在ipad上作了几个提要,朝她说:“谢谢你愿意把这些说出来。”

她回去了,又有一个男人过来,长得很帅很精神,主动和林泽握手,笑道:“你是四川人吗,小帅哥?单身?”

林泽道:“重庆的,我姓林,怎么,你要找我搞对象吗?”说着和他握手,那人自我介绍道:“你叫我林哥就行,我叫林小K。咱们一家的。”

林泽心想这是什么怪名字,不过大家都不会说真名的吧,他也有点意外患者里也有像面前这人一样,阳光乐观的,那男的又喊道:“斌斌!你给我过来!”

听起来像是在叫一条狗,另一个男的脸上带着刀疤,跟块黑炭似的黝黑结实,在饮水机旁接水喝,唔了声,看样子也有三十来岁了,过来陪他坐下,说:“你叫我斌哥就行,小弟今年多大了?”

林泽道:“我86的,你俩……都是?谁先开始说?”

林小K说:“他没生病,生病的是我,我正在给他物色一个靠谱的,等我死了能陪他过过日子……”

斌哥拍他恋人的脑袋,怒道:“你他妈的给我闭嘴,少说这种话!昨晚上还没修理够你?”

林小K猫一样地坐在高脚凳上,笑着晃来晃去,林泽说:“怎么听起来像是我亏本啊。”

林小K和斌哥都大笑起来,斌哥又道:“别人有主的,磊子是他男朋友,你小心磊子揍你。”

林泽打开录音笔,林小K说到他和斌哥认识的故事,俩东北小伙的生活就是一本平平淡淡,没有什么狗血的流水账,他俩都30好几了,原本两人也是计划着在一起的,后来因为工作原因,彼此分居两个城市,有次吵架了分手,林小K便出去419,结果染上了。后来兜兜转转一段时间,斌哥知道了这事,便让他到广州来,两人依旧在一起生活。

距离林小K得病也已经过了将近十年,艾滋病的发病率是每过一年便增加不少,最后他说:“我就担心一件事……”

“你膈应人不!”斌哥又教训道:“我自己的人生,自己会安排,保证过得好好的。”

“好吧。”林小K无奈道。

林泽受不了这一对,被说相声般逗得既心酸又想笑,说:“好好过,不容易的。”

又一个中年男人过来,坐在对面,说:“你是记者?”

林泽点点头,那男人道:“我问你,你觉得我有没有必要坐在这里。”

“什么?”林泽有点迷茫。

男人说:“我没做过坏事,看见老人摔倒了我会去扶,在超市里买东西,收银员多找了我零钱我发现以后会退回去……”

林泽打开录音笔,安静地听那男人说。

“我家楼下一个不认识的阿姨生病了,我半夜三点背着她上医院。我很爱我曾经的老婆,为了她的工作,我换了个城市,住过去和她一起生活,生了个女儿,镇上号召大家参加有偿献血,我不缺那点钱,我还是去了,我去了三次,得来的钱给我女儿买了个书包,剩下的给她买书买玩具。”

林泽道:“是单采血浆还输血球技术么?”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林泽从他的双眼中窥见一种只有智者才有的神采,血祸一事距离现在已过了十来年,他活了很久,似乎看破了许多东西,今年他女儿也快上初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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