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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欢(55)+番外

“寻春没有出卖我,她护送着我们一路逃出来。”段岭答道,“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郎俊侠没有再说话,段岭洗完澡,起身时已有点不好意思。

“你长大了。”郎俊侠说。

他用新袍子裹着段岭,让他穿上,牵着他的手,就像段岭小时候一般,带着他穿过走廊到厅堂里去。

郎俊侠做了简单的几样菜,段岭刚一坐下,便马上拿了筷子开动。

“待陛下回来。”郎俊侠说,“便让他过来见你,如今朝中局势不稳,余下之事,还得从长计议。”

“为什么?”段岭问。

短暂的沉默后,郎俊侠开口道:“四王爷无嗣,娶了牧旷达的妹妹牧锦之,他们希望牧锦之生下孩子,你若不出现,帝位便将落到牧家的操控下。”

“可是我爹不会任凭他们……”

“他不愿意回来。”郎俊侠答道,“他说了,只要一天找不到你,他就不会回西川,他失去了小婉,不能再失去你。”

段岭没说话,像个难过的小孩,看着郎俊侠发呆。

“你见过我娘,是吗?”段岭说。

郎俊侠没有说话,喝了一口酒。

段岭看着郎俊侠发呆,突然觉得脑子有点昏,肚子一阵绞痛。

“郎俊侠,我肚子疼。”段岭说。

郎俊侠怔怔看着段岭,片刻后,段岭仿佛明白了这疼痛是怎么回事。

他们就这么互相看着,段岭肚子越来越疼,疼到后来,他紧紧咬着唇,眉头深锁,全身如同浸入了冰水一般,神智一片模糊。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慢慢地趴了下来,伏在桌子上,最终闭上了双眼,世界漆黑一片,最后一刻,他看见郎俊侠的手探过来,覆在他的手背上,那只手少了一根手指头。

段岭最后的念头是:是谁伤了你。

郎俊侠始终轻轻地握着段岭的手,蔡闫站在门外,隔着窗户,低声说:“你看,他没有问到我,也许他以为我也死了。”

郎俊侠沉默一会儿,而后说:“你不想看看他?”

蔡闫没有进来,最后郎俊侠伸手解下玉璜,放在桌上,上前抱起了段岭,踏出门的一刹那,蔡闫马上避开,消失在走廊尽头。

段岭的手垂在一侧,刚刚洗过澡,肌肤干净,头发披散,双目紧闭,犹如熟睡了一般。

郎俊侠抱着他穿过走廊,来到后院,将他放在一架拖车上。

他躬身,认真地为段岭整理衣服,脱掉他的外袍,唯剩单衣,抚摸他的额头。

郎俊侠挥鞭一响,驾驭马车离开后院,驰向城门。

蔡闫手握玉璜,站在二楼的窗栏前,沉默地朝外注视。

桃花铺天盖地,在夜里飞散,月光下,马车停在岷江畔,滔滔江水,奔腾向东。

郎俊侠从车上抱下段岭,抱着他,在月色中走上临江的悬崖。

背后桃花飘扬,折射着月光,在风里沿途离散,飞向远方。

他抱着段岭,就像那一天将他从上梓带出来一般,走出死亡,走进暖春,如今又带着他离开这温暖的春夜,走进永恒的黑暗。

在那首悠扬婉转的笛声之中,他抱着段岭,仿佛从金戈铁马走到十里桃花,从风沙大漠走进繁茂江南。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万物再次沉睡,地久天长。

段岭的尸体从悬崖上直坠下去,落进岷江之中,发出一声水响,被黑暗中的水流拽进了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

☆、42|转圜

深夜,马车停在宫门外,一名侍卫揭开车帘,让蔡闫下车。

“殿下。”

蔡闫边走边将玉璜系在腰畔,那侍卫低声说:“乌洛侯穆驱车到江边,抛了一具尸体下江。”

蔡闫问:“中途停留过么?”

侍卫摇摇头,蔡闫便点点头,又有一名侍卫上前说:“陛下醒了,正在找您。”

“乌洛侯穆回宫后,着他自己睡下,不必来见我。”

蔡闫忙快步去见,没入了黑暗里。

岷江支流,乱石滩岸。

马蹄声远远传来,一名身着男装的女孩骑着马,袍襟扬起,两只猎犬沿着江岸跑来,在乱石滩上嗅一具被江水卷上岸的死尸,少女一脸疑惑,望着草丛。

猎犬“汪汪”地叫,嗅上段岭的脸,又有一名男子策马追来,说:“郡主!”

那少女正是端平公主与淮阴侯之女从平郡主,名唤姚筝,这日出得城来,一身男子装束,在岷江畔纵马,进了山路,豢养的两只爱犬沿着山坡一阵飞奔,跑得没了影儿,姚筝便远远地追过来,见乱石滩上一具少年身躯,莫名其妙。

男子一身黑袍,腰带飞扬,驾驭马匹追下,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刺得他眼睛也睁不开,正是武独。

“郡主。”武独无可奈何,说,“此处山路难走,春来蛇豸多,不安全,回去吧。”

“你是什么身份?轮到你来管我?”姚筝道,“不愿意陪着就自己回去!”

武独见石滩上无人,阳光灿烂,百花盛开,便只得翻身下马,四处察看,见并无蛇蝎等物,方点点头,没有说话,袖手站在江边。

姚筝“嗤”的一声,武独竭力平复心里的愤怒,眉头深锁,四处看了看,见草丛里两只狗在叫,便朝那处走去,姚筝翻身下马,站在江边,神情闪烁。

“郡主。”武独又回身说,“不可离江水太近,此处乱流甚多。”

姚筝没理会武独,武独在草丛里发现了段岭伤痕累累的身躯。

姚筝站了一会儿,又走过来,见到段岭时说:“咦,这里怎么有个死人?”

武独单膝跪地,去试段岭鼻息,发现已没了呼吸。

武独说:“身上没有致命伤,哪家的孩子?”

“死了吧。”姚筝说。

武独又去按段岭脖侧,姚筝说:“走吧。”

“等等。”武独说。

姚筝嘲笑道:“再不回去,待会儿又害你挨主子骂了。”

武独回头看了姚筝一眼,像是想说句什么,却又忍住了,就在这时,段岭脖侧的经脉稍稍跳动了一下。

武独眉头深锁,自言自语道:“被毒死的?”

姚筝突然说:“喂,武独,听说你能将活人毒死,也能把死人救活,你且试试看,若救活了一个死人呢,你想要的,我就帮你在我爹面前美言几句。”

“我行事堂堂正正。”武独说,“并没有想要什么,淮阴侯面前的话,也只是事实。”

武独单膝跪在段岭身边,表情带着不解,掏出药囊内的一个瓷瓶,倒出一枚药丸。

“还真能救活?”姚筝觉得武独简直不可理喻。

武独没有回答,将药丸捏碎了,喂进段岭嘴里,按压他的喉咙,接着起身,朝姚筝说:“不过若他真的活了,这个赌注还算不算数?”

姚筝眉毛一挑,看着武独,看了一会儿后,走过乱石滩,翻身上马,骑在马上,眺望江水,不片刻又说:“本郡主还是讲信用的,当然算数。”

武独脸色又是一变,听出了姚筝话中的讥讽之意,片刻后,说:“您看看,他已有呼吸了。”

“罢了。”姚筝只觉武独像个沙包,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沿途也不开口说话,只觉好生无趣,随口道,“我找乌洛侯玩去,你不必再跟着我。”

“等等!”武独要追上前去,姚筝却一阵风般地沿着山路策马走了,两只狗朝武独叫了几声,连那叫声中也满是幸灾乐祸的轻蔑之意,追着姚筝离开。

初春里,西川皇宫内漫城飞花,和风下,蔡闫坐在正殿外等着。

李衍秋正在洗漱,蔡闫便在外头等候。

“太子来了?”李衍秋问。

“回陛下。”宫女答道,“太子殿下在外头等了一宿。”

李衍秋说:“让他进来吧。”

蔡闫方入内朝李衍秋问候,上前伺候。

“昨夜我回来时,小叔又睡了。”蔡闫说,“这些天里睡得不好?”

“做了一个梦。”李衍秋说,“是以想到你,坐立不安的,想问问你在做什么。”

殿内四下忙碌,李衍秋把手搁在案上,宫女与太监为他戴上戒指,蔡闫从木盒里取出另外半块玉璜,单膝跪地,小心地系在李衍秋的腰带上。

“梦见你回来的那天。”李衍秋温和地笑了笑,说,“只有你一个人,朦朦胧胧的,看也看不到你的模样,我着急得不得了。”

李衍秋带着忧伤的微笑,蔡闫却没有笑,眼里满是难过。

宫女端着药,举过头顶。

李衍秋看也不看,便接过来喝了,蔡闫说:“昨夜也睡不好,梦见我爹了。”

“兴许是他在给你托梦。”李衍秋叹了一声,说,“这些日子里,他却不曾进我梦里来,想必是还在怪我。”

蔡闫说:“必不会这么想的,小叔过虑了。”

“也罢。”李衍秋笑了笑,随口道,“你堂姐找你了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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