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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欢(246)+番外

“恭喜恭喜。”众人这才纷纷开口道,就连韩滨也十分意外,抱了下拳,却不知该朝牧旷达道喜好,还是朝蔡闫道喜好。

朝蔡闫道喜,牧锦之怀的小孩又不是他的,万一生个皇子,不就是明摆着来篡位的么?当着蔡闫的面朝牧旷达道喜,则更是尴尬无比,只得虚虚一拱手了事。

段岭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始终盯着蔡闫的脸,欣赏他的表情。蔡闫颇有点心神不宁,朝牧旷达说:“连孤也不知道这件事呢。”

牧旷达说:“三天前方知,按理须得以黄锦布告,昭知天下,姚侯藏不住事儿,让他抢先报了声喜,来来,什么都没下肚,倒是先喝了五杯,先吃点热食。”

正说话间,仆役依次端上青花瓷碗,搁在每人案前,海碗装了七分满,里面俱是馅满皮薄的馄饨,上头撒满芝麻与花生碎,汤里化开一小块油,底下垫着烫得恰到好处的雪里红。

段岭:“……”

牧旷达说:“殿下请,各位请。”

蔡闫魂不守舍地喝了口汤,段岭却怔怔看着那碗馄饨,再抬头看郎俊侠,想起那夜他带着自己离开浔阳,在巷子里买了一大碗馄饨给他吃。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他始终不曾忘记,当年吃过的那碗馄饨,而走遍了天涯海角,再也没有吃到过这样的味道。

郑彦做的汤汁鲜美,面皮如纸,终究少了一点口感;天下第一摊的馄饨近乎透明,鲜虾个个精挑细选,亦终究缺了一点特别的鲜味。这碗馄饨里带着太多的记忆,仿佛喝到它的一瞬间,便想起了浔阳段家里,饿得饥肠辘辘的时光,有一抹夕阳的金光照在身上,而巷子里,站着那个身形轮廓模糊不清的人。

那人永远只有一个影子,是生命里的一个符号,是郎俊侠,也是李渐鸿,也是武独。

段岭吃下第一口时,鼻子瞬间发酸,几乎要落下泪来,与此同时,他也知道了牧旷达真正的布置是什么。

与席者仍各怀心思,未从方才的震撼中回过神,牧旷达却问道:“殿下与各位大人,觉得这碗馄饨如何?”

“不错。”蔡闫答道,“汤汁鲜美。”

蔡闫只是喝了两口汤,吃了一个馄饨便不再动那碗。姚复说:“这手艺,快赶上郑彦的本事了。”

一语出,众人便都笑了起来,韩滨说:“姚侯好大的口气,居然也仅是‘快赶上’而已。”

姚复也是天生的品鉴者,说:“若论食材精巧,诸味和合,肉、鱼、虾、姜汁、雪里红并花生芝麻,与这一碗鱼骨汤的调配,确实不及郑彦的技艺。但若论其火候、落料、擀皮手法、剁馅力度,可见这厨子一生浸淫其中。”

“有时人活一生,只为了做一件事。”段岭答道,“圣人有言治大国如烹小鲜,有人煎一辈子的鱼,有人治一辈子的国,俱是如此。穷其一生,只为了煮一碗馄饨,正是如此。”

众人听到这话,纷纷点头,段岭说的虽是最浅显的道理,在座之人也早已明白,但此言重提,永远不会有人觉得厌烦,得闻大道,一而再、再而三,心中仍是敬服的。

“所以若论庖厨功力。”姚复说,“郑彦倒是远远不及。”

姚复说这话时稍稍侧头,郑彦便点头受教。

☆、第213章 钱七

蔡闫仍喝着汤,有点心不在焉,牧旷达说:“原本今日准备的喜事,还有另一件。”

“还有?”姚复已出了招,未料牧旷达居然还在这儿等着出后手,说,“牧相,你莫要逗大伙儿玩。”

牧旷达答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喜事,只是找到了一位故人。”

段岭心想牧旷达的杀手锏终于来了。

“故人?”蔡闫瞬间意识到不妙,没有看牧旷达,而是马上瞥向段岭。

段岭却侧过头去,与牧磬小声说话。

“待会儿我和武独要离席一会儿。”段岭说。

“做什么去?”牧磬问。

段岭答道:“我去陪费宏德先生喝两杯,你帮我个忙……”

牧磬知道费宏德是从邺城来的,来了以后,却不怎么与段岭说话,心想也许段岭是为了避嫌,才少与费宏德相处。既是中秋夜,说不得还是要去看看他。

就在此时,昌流君带着一名老者,将他带到园中。段岭敏锐地瞥见,那人正是钱七!

钱七果然还活着,被昌流君带回江州后便一直住在牧府中,与席者俱暗自猜到了这人多半与太子昔年之事有关系。

昌流君道:“您这边请。”

“在哪儿?你说的那个小孩儿,他在哪儿?”钱七双目已不能视,抬起手来,摸了摸。

事起突然,蔡闫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看在段岭眼中,登时就知道蔡闫要完了。

“殿下认得他么?”牧旷达笑着说。

蔡闫登时被问住了,一时心慌意乱,回忆起从前上京,只记得似乎没有这个人。短暂的沉默后,冯铎笑道:“是殿下的故识?从哪儿找到此人的?”

“落雁城。”牧旷达答道,“距当年之事,可有好些时候了,费我好一番工夫,遍访上京、中京等地,及至到了落雁城,才找着他。”

这时候蔡闫面临着一个极其艰难的抉择——是彻底矢口否认呢,还是干脆就认下来?短短瞬间,蔡闫做了决定,假装恍然大悟,说:“这不就是当年在上京的……”

“你是谁?”钱七懵懵懂懂地说。

“这位是从前浔阳,”昌流君起身,走到牧旷达身后跪坐下,说,“段家巷外卖馄饨的老人家,牧相得知殿下小时最爱吃他的馄饨,是以特地将他找了来。”

蔡闫回头看郎俊侠,笑了笑,点头道:“确实,确实如此。”

“方才这碗馄饨,就是这位老人家做的reads;阿芫皇后。”牧旷达笑着说,“殿下还记得他的名字么?”

瞬间席中寂静无声,蔡闫只得尴尬笑笑,说:“当年遍地战乱,几经辗转,已渐渐地记不清了。”

郎俊侠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我是七公呐。”钱七颤巍巍地说,“你钱七公,段岭,你还记得我么?”

钱七伸手来握蔡闫的手,蔡闫却充满了不安与恐惧,勉强笑笑:“七公,好久不见您了。”

所有人俱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你知道那夜你走后,发生了什么事么?”钱七说。

“离开以后,我就没有再回去了。”蔡闫叹道,“后头段家怎么样了?”

“就在你走的那天晚上,被一把火烧了呐。”钱七说,“段家上上下下,全都被杀得干干净净。”

段岭:“……”

蔡闫:“……”

蔡闫完全不敢多问,只恐怕说多错多,但钱七不住叹息,蔡闫只得接话道:“谁?”

“我不知道。”钱七说,“他们都说你是大官儿的孩子,跟你爹去过好日子了。也有人说你爹气不过段家虐打你,方下此狠手。段家四十七口人,便一同葬身火海中。”

“为什么?”段岭突然开口道。

钱七听见了段岭的声音,但段岭早已变声,不再是从前孩童时清亮的嗓音。段岭问的是钱七,目光却停驻在郎俊侠的脸上。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段岭与郎俊侠知道,杀了段家全家的人是谁。

除了郎俊侠,再没有别的人了,他还记得在那个雪夜之中,感觉到郎俊侠身上衣服被烘得十分干爽,以及带着焦味的气息。

“殿下回朝前姓段吗?”段岭突然问道。

“我娘姓段。”蔡闫朝众人说,“当年在北方与我爹一别,回到浔阳,生下了我。再后来,乌洛侯穆过来接我,才将我带回上京,与我爹见面。”

众人纷纷点头,蔡闫又说:“七公这一路上辛苦了,冯铎,你须得给七公好生安排。”

冯铎会意,要将钱七带下去,钱七却说:“段岭,你还记得那年你爬墙出来,摔折了腿,是七公给你接上的不?”

“记得。”蔡闫拉着钱七的手说,“后来还在床上躺了好些天。”

“段家不给你诊治,也没有药。”钱七说,“你就被关在柴房里头,都以为你挺不过来了。得亏后来,王家那名唤王小的孩子,便买了烧饼,从柴房外头偷偷递进去给你,还是你命大,没落下什么病根儿……”

“是啊。”蔡闫不禁唏嘘道。

“造孽呐,造孽。”钱七说,“段家也是造了孽,这么待你一个孩儿,你娘怀着你时,也常让丫鬟来买老头子的馄饨吃……”

“殿下累了。”冯铎越听越觉不妥,生怕蔡闫再被套出什么话来,忙道,“今夜先这样吧,待殿下收拾心情,再慢慢地叙旧。”

“孤先回宫去了。”蔡闫说,“众卿请便。”

说毕蔡闫径自起身,也不多说,只是朝众人点了点头,冯铎便与郎俊侠护送蔡闫回去。案上还有大半碗未吃完的馄饨,已经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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