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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欢(226)+番外

“选人是什么意思?”段岭问。

“乱世烽烟一起。”昌流君答道,“白虎堂遗训,便是入世,寻找合适的人,扶持他一统乱世,成为新任帝君。”

段岭敏锐地意识到某个问题——但白虎堂与李家,不是平起平坐的么?武独曾经说过,白虎堂的任务是守护李氏江山,难道他在骗自己?

段岭看了武独一眼,武独沉声道:“镇山河在谁的手中,便须听谁的号令。历年来自该在朝廷手里。”

“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跟着镇山河。”昌流君叹了口气,说,“大家都想要那把剑,这就是问题。”

昌流君尚不知段岭的身份,当着他的面解释道:“我不信你师父、师娘没有说这话。陈积弊日久,更因孝帝年间一场纷争,白虎堂已与他结下不可解的仇怨,当年榆林剑派与白虎堂起争执时,孝帝坐视不理,白虎四门自然也不会再扶持李家。”

“但先帝杀了那延陀。”武独说,“清理了当年的宿怨。”

“不看好他。”昌流君说,“谁不是这样?除了郑彦,谁甘愿追随他?郑彦虽愿意跟着李家,可姚复不愿,还不知道他安了什么心思呢。就说乌洛侯穆吧……”

段岭大约听懂了,这些年里,白虎堂始终隐居,中原大地归于李家统领,当年说不定还有一桩往事,令双方互不相见。而就在辽帝南下之时,白虎堂方派出刺客,各自寻找值得辅佐的人。

这个人选,将成为结束乱世的新任帝君。

他记得郑彦提到过,郎俊侠的师父,乃是一位边陲将领。他忽然大约明白了一点,父亲为什么会相信郎俊侠了。连着三次的背叛与挑战,不仅是对仇敌的挑战,也是对镇山河的权威的挑战。

最终父亲强行制伏了郎俊侠,以威压令他再无法反抗。以父亲为人,相信他不会再背叛,是正常的。因为郎俊侠虽不情愿,最终还是选择了李家,就像武独选赵奎、昌流君选牧旷达一样。

“不必提他了。”武独说,“除非牧旷达死,否则你不能改投别主。”

昌流君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师父已经死了。”

“我的师父也死了。”武独答道,“白虎堂名存实亡,传了数百年,传到如今,只剩下这么四个亡命之徒,今天活着,明天说不定就死。百年之后,还有没有我们,这四把剑是供在庙堂,还是扔在荒山,又有谁会在意?”

昌流君蓦然一震,就连段岭也不禁惊讶,武独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武独起身,长身而立,头发披散,双目如同深邃夜空里明亮的星辰,注视昌流君,又说:“可你有没有想过,公孙夫人这一生坚持的,又是什么?”

昌流君不住发抖,一时间竟无话可答。

段岭知道从这天开始,也许武独已真正成为了白虎堂掌门,就连向来心高气傲的昌流君,也无法再与他敌对了。

“既承白虹剑。”武独说,“你便是白虎堂门人,若不愿再这么走下去,把剑交出来,我替宗门收缴,还你自由。废你武功,除你名号,从此天高海阔,好自为之。”

“除此以外,你要是想谈判。”武独又说,“却是不行,只因这本来就是你该做的,不是你用来换的条件。”

昌流君注视着案几上自己的佩剑。

上面有四个古朴的小篆:白虹贯日。

专诸之刺王僚,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白虹贯日;要离刺庆忌,苍鹰击于殿上;豫让刺赵襄子,青锋破雪;侯赢窃虎,紫袍金带。

荆轲刺秦,烈光煌煌。

四大刺客各自的剑俱有名号,乃是前人名垂千古的功业取就,昌流君的剑名唤白虹,取聂政刺韩傀之典,剑出鞘时如白虹贯日。

郎俊侠的青锋剑则是豫让刺赵襄子时,埋伏在满是风雪的桥下,骤然出击,剑气所过之处,漫天雪花亦随之碎开。

郑彦的紫电金芒,则取信陵君麾下侯赢紫袍金带之典,传说他为取虎符,一人杀去宫中百余卫士,衣袍仍不染血,飒飒英姿,站在魏王宠姬面前时,倜傥形貌令对方将虎符奉上。

而武独的烈光,则取自图穷匕现之时,映在千古一帝眉眼间那抹匕首锋刃反射的眩光。

“我没有条件。”昌流君说,“只有一个请求,唯一的一个。”

他几乎是恳求般地看着段岭。

“你答应了我。”昌流君又说,“无论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你救了陛下性命,你一定能在他面前说上话。”

“说吧。”段岭道。

“饶了牧磬的性命。”昌流君说,“这次事发后,牧相定会被抄家灭族,让我带他走,实在不成,杀了我,留他一命。”

段岭:“……”

段岭本以为昌流君想给自己脱罪,没想到居然是为牧磬求情。

“你俩平日里玩得好。”昌流君又说,“我知道你待他不是真心的,你从最开始,便不是牧相身边的人。起初我还觉得不对,你怎么会与陛下走得这么近?”

“牧相能给你的,也不比陛下少,甚至陛下不能给的,他能给。叛了牧相,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后来我想想,明白了,你一开始也许就是陛下派来的,更瞒过了所有的人。连长聘和牧相都没发现这点。我不知道你是谁,你也不必告诉我……”

“……我知道你不把牧磬当作什么知己。”昌流君又说,“连朋友也算不上,可他却视你为兄,牧府里他最听你的话,也最喜欢与你在一处。师父,看在有这么一个小孩儿这么信你的分上,来日你在陛下面前求个情,饶他一命。”

“哪有这么简单?”段岭知道昌流君与牧磬亲近,却没想到亲近到这个地步,连自己性命也可以不要,只为了换这么一个少年活下来。

“这么与你说吧。”段岭认真道,“你自己也想象得到结果的,就算陛下饶他性命,牧相一死,牧磬是他唯一的儿子,难道就不……”

说到这里,段岭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倏然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昌流君。

“他该不会是……”段岭震惊了。

昌流君没回答,目光落在剑上。

“我来到西川那年,刚满十五岁。”昌流君说,“来西川,除了师门有命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为了找一个人。”

☆、第194章 委

武独也震惊了,问:“昌流君,你是哪里人?”

“我本是巴南人。”昌流君答道,“入门前姓孙,草字‘祁钊’。祖上乃是西川孙家,俱是读书人。虞时被成祖抄家后,族人迁至巴南散居,孝帝年间举士,族中出了个状元。为官多年,我祖父卷入科举舞弊一案,全族流放。那年我还未开蒙,便被公孙夫人带走,入了白虎堂中。”

“年少时,我娘与汀州盐商赵家赵夫人情同姐妹,我与赵家小姐,也有指腹为婚之约。”昌流君又说,“后来祖父犯了事,赵家为避牵连,自然也不再提。三年后恩科,牧旷达自西川平邑往上梓应考,途经赵家,借宿后与赵小姐相识,更得她父亲赏识,便将女儿许配给他。”

再后来,段岭都是知道的……但他万万没想到,昌流君的身世,居然还有这么多隐情!

“她就是牧磬的娘。”段岭颤声道。

昌流君点点头,说:“牧旷达只想要她家提携,成亲后,牧锦之甚为排挤她,她终日在牧府中郁郁寡欢。来到牧相身边时,我遵照师父命令,始终以布蒙面,这些年里,见过我长相之人,大多成了剑下亡魂。

可她依旧记得我,只因四岁那年,她推了我一跤,我在额角上磕了个疤,被她认了出来。很久以后,她才告诉我这件事……我一时按捺不住,想带她离开,但牧家如日中天,我又有师门交代在身,怎么能一走了之?

生下磬儿不久后,她便一病不起,我还在外头办事,竟来不及回来,见她一面。”

“牧磬是你的儿子吗?”段岭的声音发着抖。

昌流君没有回答,眼睛望向别处,蒙面巾下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仿佛带着笑意。

“反正,都告诉你们了。”昌流君起身道,“也罢,这些年里,总想着找个人说说话,可谁也不敢说,更不能说。”

段岭没有问为什么昌流君不现在就回去,带着牧磬走。李衍秋一旦动怒,手下哪怕追到天涯海角,都能找到牧磬与昌流君,他不愿带着这唯一的儿子,去过东躲西藏的日子。

“所以我没想过杀你。”昌流君说,“只想把你从这件事里择出来,因为磬儿喜欢你,我若杀了你,他知道了,定会难过得很。是我太笨了,脑子转不过弯来,从你自请来河北当太守,便早该知道的,你从来就不是牧相的人。”

段岭一时心潮起伏,本想告诉他真相。武独却终于从震惊之中清醒过来,说:“先这样吧,你我都需仔细想想,容后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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