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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欢(18)+番外

李渐鸿笑了笑,说:“可搭着《十三经注疏》一起读。”

段岭翻出压着的那本书,朝李渐鸿招了招,说:“成康铺子里头借来的,你也读书吗?”

李渐鸿喝了口茶,答道:“我读得少,四书五经没读全,不大会做文章,祖宗的学问,不可荒废了,你这样很好。”

“你是汉人吗?”段岭好奇地问。

李渐鸿坐在阳光下,光芒洒进来,虽衣衫褴褛,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尊贵气质,他认真地看着段岭,说:“是,我家上古还出过一位圣人。”

段岭震惊了,问:“哪一位?”

“你猜?”李渐鸿说。

段岭又问:“您贵姓?”

李渐鸿笑了起来,说:“姓李。”

段岭说:“飘风不终日,骤雨不终朝。”

李渐鸿点点头,说:“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不错,正是李耳。”

段岭瞠目结舌,李渐鸿道:“我家四兄弟,就我读书最少。常觉有愧于先祖。”

段岭笑了起来,说:“你旁的事一定很厉害,你背后背着的,那是剑吗?”

段岭注意到李渐鸿身边放着一个长条匣子,李渐鸿便取过来,搁在案几上,打开让段岭看,段岭惊讶无比,说:“这是你的佩剑?”

“你喜欢吗?”李渐鸿答道。

匣中是一柄黑黝黝的重剑,快有段岭高了,剑柄上刻着太极图,剑身上有着奇异的铭文,仿佛年岁久远,却历久如新,锋光闪烁。段岭要伸手去摸,却被李渐鸿两指挟住手腕,不能动弹。李渐鸿改而拈着他的手指,握住他的手掌,嘱咐道:“陨铁重剑,重四十斤,却吹毛断发,削铁如泥,一不小心,指头就得掉在里面。”

段岭笑了起来,李渐鸿覆着段岭的手,让他按到剑柄上,那剑仿佛有生命一般阵阵震颤。

“它叫什么名字?”段岭问。

“有人唤它‘镇山河’。”李渐鸿说,“我唤它作‘无名’,因为它的前世是一把刀,名字就叫‘无名刀’,后因山河沦陷,落到外族手中,被柔然匠人重铸成五把兵器,分发至诸部。”

段岭听得出了神。

“再后来,我南陈攻破楼兰,将它尽数收回,再次重铸为这把剑,它象征的是天道,斩山川,断江河,以西方精金千锤百炼而成,乃是汉人的传国之剑。”

段岭点点头,将剑匣合上,说:“郎俊侠也有一把剑,也很锋利。”

“他的剑名唤青峰。”李渐鸿解释道,“郎俊侠的青峰剑、武独的烈光剑、昌流君的白虹剑、郑彦的紫电金芒、寻春的斩山海与空明法师的断尘缘,都是前朝传承下来的名剑,其中郑彦、昌流君、武独与郎俊侠,都是刺客。”

“你呢?你从哪里来?”段岭对这名流浪的剑客十分好奇,问,“你是刺客吗?”

李渐鸿摇摇头,说:“我从南方来,你去过吗?”

段岭答道:“我只在汝南城里住过,后来来了上京,就再也没去过别的地方了。”

李渐鸿说:“如今已是故国了,我曾在西川住过,西川十里锦街,碧水如带,玉衡云山雾绕,江州灯红酒绿,彻夜不眠。”

段岭微张着嘴,李渐鸿又说:“江南与上京不一样,树是绿色,而非此处青色,一到春天,开满桃花。还有大海,无边无际。”

段岭问:“你都去过么?”

李渐鸿点头,笑了笑,说:“还有滇南,滇南美景犹如仙境,从不下雪,四季如春。滇南的湖水像是镜子一般,在雪山下清洌常新。还有玉璧关,玉璧关下入了秋,尽是如雪枫林。”

段岭充满了神往,说:“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去看看。”

李渐鸿说:“你若想去,明日我便带你去。”

段岭:“……”

“真的吗?”段岭难以置信地说。

“自然。”李渐鸿认真地朝段岭说,“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可是我要读书。”段岭哭笑不得道,“要等……要考功名,郎俊侠不会让我去的。”

“他管不得你,这世上你要的,我都可以给你。”李渐鸿说,“今夜与他打一声招呼,你想去何处,明日便可动身。你想学武是不是?想学我也可以教你,不想读书便不必再读。”

段岭傻眼了,直觉这人是在逗自己玩,然而他一本正经地说出来,又令人生不出任何怀疑之心。他虽已十三岁了,却还只是个少年,少年的天性就是贪玩,又如何坐得住?

“还……还是算了。”段岭打消了念头,知道不可能一走了之。

“为什么?”李渐鸿注视段岭。

段岭说:“我还得等一个人,郎俊侠告诉过我,他会来。”

“等谁?”李渐鸿问。

段岭想了想,说:“等我爹,郎俊侠说,我爹是个了不起的人。”

日渐西斜,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窗外桃花离开枝头,旋转着飘向池塘,池中一声轻响,那是鱼儿冒出水面的声音。

李渐鸿从随身的腰囊中,很慢很慢地取出了一个东西,放在案几上,发出一声玉石轻响,继而缓缓将它推到段岭的面前。

“你在等它么?”李渐鸿的声音又带着些许哽咽。

段岭的呼吸窒住了,那是一枚通体晶莹、犹如冰一般的半环形玉璜,玉璜上刻着四个字。

段岭发着抖,摘下自己脖上系着布囊的红绳,战战兢兢地拿出另外半块,将它们并为一块云纹鹰羽蟠龙浮雕的无瑕玉璧,合为八个字。

盛世天下,锦绣河山。

☆、我儿

薄暮时分,夕阳将郎俊侠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残阳从墙外投入些许余光,犹如染在青砖上的塞外烽火。

“郎俊侠!郎俊侠——!”段岭冲过走廊,跑向郎俊侠,大喊道,“我爹回来了!”

郎俊侠微微一笑,转身朝向段岭,点了点头。

“他……”段岭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站着直喘。

“我知道了。”郎俊侠说。

“可他说他姓李,我也姓李,他不叫段晟。”段岭皱眉道。

郎俊侠道:“你长大了,段岭。”

段岭莫名其妙地看着郎俊侠,郎俊侠说:“今夜我要出去办点事。”

段岭说:“不是刚回来吗?又要出去?”

郎俊侠没有解释,只是伸出手,段岭一脸茫然,走向他,郎俊侠便将段岭抱在身前。

“这很好。”郎俊侠说。

他抱过段岭,继而与他分开,让他站好,撩起袍襟,在段岭面前双膝跪地。

“哎!”段岭忙上前搀扶,郎俊侠却示意他别动,伏身一拜。

“就此别过了。”郎俊侠说。

“等一下!”段岭意识到了什么,说,“你要走了?你去哪里?爹!爹!”

“是。”郎俊侠跪在地上,抬起头,牵着段岭的手不放,注视着他,“我到汝南去,便是为了找你,幸不辱命,如今你父子重逢,我的使命也已完成,上京之事,也可告一段落。”

“你……你不要走!说好会陪我的不是吗?”

“也许,多则一年半载,少则数月,会再见的。”郎俊侠说,“但你有殿……有你爹照顾,哪怕你要中原的万里江山,他也能给你,我对你,已……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不要走,郎俊侠!”段岭的眼眶顿时就红了,郎俊侠却已微笑起身。

“段岭。”郎俊侠说,“我只是你命中一过客,从今以后,你须得听你爹的话。这世上,若有一人会全心全意待你,再不欺瞒你,遇见危险时不顾性命来救你,凡事尽心竭力为你打算,除他之外,再无别人。”

段岭死死攥着郎俊侠的手不放,把他朝屋里拽,说:“不!不行!你先说清楚要去哪儿,几天回来!”

郎俊侠犹如山峦一般,纹丝不动,李渐鸿的声音却在二人背后响起。

“爹派他去调查一点事。”李渐鸿说:“这事若不查清楚,爹一日不得安心。”

郎俊侠忙又要单膝跪地,李渐鸿作了个手势,示意不必多礼。

段岭难受得很,郎俊侠又认真说:“段岭,听话,我会回来的。”

段岭只得慢慢地放开了手。

“回南方后,不必再提起我。”李渐鸿又说。

“是。”郎俊侠答道。

段岭还有话想说,却不知该如何出口,李渐鸿却道:“这就去罢,趁着城门未关。”

郎俊侠躬身道:“臣告退。”

“就不能明天再走吗?”段岭茫然道,郎俊侠却已扬起一阵风,消失在走廊尽头。

“等等!”段岭说:“我给你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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