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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东风一梦遥(25)+番外

第 19 章

万大娘尖着嗓子喊:“哟,怎么着?不敢见人了?不敢见人怎么还挺着大肚子送鞋!我呸!丈夫还没死呢,就急不来待的勾引我们家铁子了?也不瞅瞅自己那幅德性!白送都没人要,破鞋!”“啪”我的那双鞋被扔进土里,狠狠的跺了两脚。

我下意识的侧了一下脸,仿佛被扔进土里的是自己的脸。

万大娘撇下春大娘,气势汹汹的跑过来,边跑边骂:“你个丧门星的破鞋,尅死自己丈夫不算,还要尅死我们家铁子吗?”伸手便要推我。

骂归骂,误导你家铁子是我不对,但是对一个孕妇动手就过分了。但是,五个月的身子也灵活不到哪里,情急之下,伸手抓住一个东西挡在身前。“啪”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正打在王大婶的脸上!原来王大婶离我最近,我抓着她的袖子一拽,正撞上万大娘搧过来的耳光。她一心看热闹,根本没有提防;万大娘更是不留余地。一巴掌掴在脸上,不仅全面开花,而且声音之脆之响,几乎可以带出山谷回音!

原本喧闹的人群突然变得鸦雀无声,我踉跄两步也僵在那里,不知道该道歉还是该逃跑。

“扑哧”不知道谁家缺德的小声笑了出来,仿佛热油锅里突然滴进了两滴水珠。噼啪声刚起,王大婶已经“啊呜“一声干嚎,劈头盖脸的向万大娘扑过去:“你个挨千刀的万寡妇,活该你断子绝孙啊!”大家这才象刚被解了定身咒似的,纷纷活动起来四下散开。

有人一拉我的袖子,扭头一看是春大娘。她比了个手势,我赶紧会意的随她离开。回头一眼,看见自己做的那双鞋被扔在被踩成黑色的雪地里。

具体的战况我已经无缘知道,但是王大婶事后明白过来,通过邻居“转达”了她的不满。春大娘送了她一套精美的绣品,她才作罢。又恢复了往来。而万大娘则和我们彻底闹崩了,只要有空就会和春大娘展开明战暗战无间战,小小的山村并没有因为大雪因为战争而平静下来。

我也厌倦了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日子。

万铁子终于拿到保荐,几天后就要出发了。万大娘忙着和儿子哭别,顾不上和我们计较。但是可以想见她会如何排遣儿子不在的寂寞和怨气的。

“春大娘,谢谢你收留我。不过这里我不能待了。”得到王大婶回礼的那个晚上,我们同时听到铁子参军走的消息。坐在炕沿,我和春大娘商量。

春大娘停下手里的活计:“她婶,你这是说啥话呢?万铁子剃头挑子一头热,关咱们什么事。好好的日子,剌剌蛄叫两声就不过了?你别混说,好好在我这里养胎,万家的事不用你管!”

我道:“大娘,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对万家也没什么想法,万大娘来闹就闹,其实我也吃不了什么亏。我只是不喜欢这种日子。每天都像生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中,还不如找个山窝窝猫起来。”

“唉!她婶,俺知道你是大家闺秀,看不惯山里的粗糙。可是这大山围着的,不找点儿事儿做还不得闷死啊!就算没铁子这桩事儿,也有别的麻烦。我和万大娘的恩怨都不知道哪辈子的,从年轻时候就吵,吵了三十多年了。要是有一天不吵了,我还不习惯呢!你呀,孩子是最要紧的,这些事就忍忍吧。大不了咱不出门了,她还能上了咱的房,揭了咱的瓦不成?安心待着,一切有我!不看大娘的面,还有孩子的面。为了娃娃,说什么也不能这个时候出去。”

仿佛印证大娘的话似的,外面北风打着哨儿的刮起来。不知道谁家的门窗没有关好,吱嘎咣当的乱响。偶尔两声犬吠,也被吹得支离破碎。

“唉,又要下雪了。”春大娘站起来,把门窗的缝隙重新掩好,“别胡思乱想了。天不早,赶紧睡吧。”

第二天一早,还没开窗就被映在窗户上的白色刺眯了眼睛。春大娘已经出去忙活了。外面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大娘这么挑水吗?

穿好衣服,推开门,万铁子放下肩上的担子,局促的站在小院门口。

“铁子,”不能再保持沉默了,要把自己的立场讲清楚,“男儿求功名光宗耀祖,无可厚非。若有一日你真的衣锦还乡,万大娘和万家的祖先都会以你为荣的。但是,儿女私情是孽债,只有顺其自然才能化孽为缘。若是执着于此,轻者家庭不睦,重者自毁前程。万大娘对你有养育之恩,你此去前线务必要保得平安,才能不负她老人家对你的恩情。我从城里来,最后还是会回去。不管夫家出了什么意外,我终究是他们家的人。这些日子,谢谢你的照顾了!”说完,福身一礼。

铁子讷讷的看着我,最后“嗨”了一声转身离开。

我愣愣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尤其是那一句“儿女私情是孽债,只有顺其自然才能化孽为缘。”仿佛是心里嚼了几万遍也没有嚼碎的一个疙瘩!说出来,全身如坠冰窟,冰寒彻骨。一颗心旋转翻腾的向下坠,却永远也落不了底!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铁子走后,万大娘和春大娘的骂战持续升级。冰雪封山的,没什么娱乐活动。大媳妇小闺女就搬着板凳或者坐在墙角的石头上,碾子上,一边择菜或缝补,一边指指点点的看戏。

我坐在屋子里,听着外面的动静,有时会觉得好笑,有时又会觉得孤单。其实,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敌人,都可以证明你是不孤单的。怕就怕连敌人都没有了,没人在乎你,没人记得你,连你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谁?

我活着,可是,我不知道活着的是谁?

两个月过去了。

一天,村口嘹望的人突然跑回来,请了一个官差的模样的人进村喝茶。春大娘跑去看稀罕,下午才唏嘘着回来,说铁子捎信回来了。他一进军营,杨将军听说他是水勺窝村出来的,就立刻见了他,勉励他好好当兵,将来有出息了衣锦还乡。后来,他作战勇敢,一步步提拔起来,打京城近郊樊城的时候,他带着自己的小队做先锋队,一举攻破樊城,现在已经成了校尉了。

春大娘不无羡慕的匝巴嘴儿,说道:“眼下他们大军围着京城,要是打败了太师,就出来皇上,铁子就是大功臣了。还不得封个大大的官儿嘛!”

我跟着点头称是,心里却在算着日子,算上信件在路上的日子,他们围城也有半个月了。不知道杨不愁有没有攻破京城?

这几个月我也想明白一些事情。

洛玉箫敢拿为杨不愁效力换我的自由,说明京城里太师代表的太后派,和礼部尚书代表的皇帝派已经斗的不可开交。杨不愁是重要的中间势力,他要加重自己在任何一方的筹码都离不开自己力量的培养。

杨不愁没有答应,洛玉箫发配岭南。但是之后的三个月,我在杨府过着软禁的日子。外面的情势未必因此放松。上官飞花时不时的抱怨杨不愁彻夜不归,纪青月说来杨府住,可真见面的次数不超过三次。紧接着纪府就因为我的事情被查抄。

我暗自猜测,就在这三个月,情势一定是急转直下的。无论是太师府还是纪府,都试图抓住对方的把柄,搬到对方。“冒牌小姐”的事情恰在此时捅了出来。

于是,太师府抄了纪府,打击保皇的力量。杨不愁受到牵连,贬黜边关。

但是,看他赶路的情形,似乎迫不及待的去做一件有准备的事情。若是有所耽搁,必定会影响巨大。所以他才不要命(也不要别人命)的赶路!到了沙棋关就传来起兵的消息。这中间必定有所关联。至于杀他的那些人,我以为应该脱不开太师府的关系。但是从追杀的力度和关卡的强度看,对方只是要置他个人于死地,似乎也不想惊动地方。沙棋关也没有任何太师方面的布置。这样看来,太师府方面纯粹是痛打落水狗,并不知道这只落水狗其实是只鳄鱼?

争权夺利的事情历史上并不鲜见,这样一路推下来,我倒觉得杨不愁可能很早就跟皇上有默契。这一次或者是太师所逼,提前举事;或者就是他们计算好的,找个理由让杨不愁在太师麻痹的情况下离京,然后出其不意的杀回京城,灭了太后的党羽。

按照杨不愁的为人,我更倾向后者。

这样,对我而言,有一个重要的问题不得不问:究竟是谁泄露了我冒牌的身份?

我不得不问,因为这里面有人生有人死,但是只有我——无论胜者是谁——必死无疑!

我几乎完全相信,杨不愁已经知道我落脚的地点了。也许是我自作多情,但是这无关爱情。他的一举一动似乎都有目的,我不知道以前是不是被他算计过,以后是不是又会被他算计!

再有几天,肚子里的孩子就要八个月了。我现在就是想跑也不可能。只有祈祷战事能够拖得越久越好。

晃眼又是一个月,肚子越来越大。万大娘从每天一骂变成每天一夸。铁子成了她的骄傲,逢人便讲。连春大娘也不无羡慕的对我感叹:“哎,你看你,死心眼儿。错过了吧!”

我只能无奈的笑笑。对于飞黄腾达的男人来说,世上三件美事:升官、发财、死老婆。怎么算错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