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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乱长安(27)

作者: 林轼舟 阅读记录

殷循摇头苦笑道:“何必如此。”

司马邺注视着殷循的眼睛,坚定地道:“天道如此安排,乃是上天的事;我如何应对,是我的事。便是天道安排我注定败亡,我偏要抗争到底;等到了我殡天那日,我还要问问:纵是气数使然,我司马氏不修德行,至江山易主,宗庙不得血食,可庶民何辜?要历经这人间炼狱。”

殷循怔住了,喃喃地道:“可天道终究难违。”

司马邺笑道:“殷兄化外之人,也开始谈天道了吗?”随后断然道:“我命既由天,也要由我。若要我这般就认命,绝不可能!”

终南山,那间茅草屋,檐下的并蒂莲兀自茁壮地长着。

殷循怏怏地推开门,见大司命、少司命在房中端坐,连忙行礼:“参见师父,见过师兄。”

大司命道:“你可是见过那司马邺了?”

殷循答道:“是。”

少司命问道:“他怎么说?”

殷循道:“他自知此劫难逃,但仍要抗争到底。他命由天,亦要由己。”

脑海回荡着司马邺的话,殷循不禁戚戚然,心中萦绕一千多年的疑惑也越来越重。他鼓起勇气道:“师父,弟子心有疑惑已久,还请师父解惑。”

大司命温声道:“为师也素知你有心结,但说无妨。”

殷循道:“何以有兴亡?”

大司命道:“王朝自有气数:开创者励精图治,修德政,是以如日中天;后世子孙昏庸无道,气数自然耗尽。循环往复,故有兴衰更替。”

殷循又问:“那气数是谁定的?”

大司命道:“自是天道。”

殷循道:“弟子明白了。既是天道使然,气数已定,无论那些人君如何力挽狂澜,朝代更替仍不可避免,是也不是?”

大司命道:“然。”

殷循怒道:“既如此,那些人君与所谓天道的提线木偶,又有何区别?他们的所有挣扎、所有努力,难道都是无聊的过家家吗?”

少司命喝道:“师弟慎言!”

大司命却没有生气,温声道:“一个家族既然享受了君临天下的荣耀,后世的子孙就要为这份荣耀付出代价。”

殷循默然,良久方道:“若末世人君是先人地位、荣华的祭品,也算是死得其所;那么无数凡间黎庶,又是谁的祭品呢?他们所承担的,也是自己先人的罪吗?可他们世代如同蝼蚁一般苟且着,这又作何解释?”

殷循继续喃喃道:“如果说那些人间的帝王将相是这场大戏的演员,无数的黎庶只是这场戏的点缀龙套。只是有谁想过,无数鲜血染红的幕布之下,真的有那般精彩吗?那些导演了整场戏的高高在上的天道,不会觉得倒了胃口吗?”

大司命道:“天道本是无情的,于他而言,高低贵贱本无区别,感到区别的,只是置身其中的那些人。演员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不如棋子来得贴切。只不过有些棋子是弃子,有些棋子在棋局中发挥了一些作用。”

良久,殷循的心绪才平静下来,他问道:“师父,那我们的命运又是什么?”

大司命道:“我们自然也是棋子。宇宙本是混沌的,开天辟地方有万物,生灵日众,方有掌管这些生灵的大司命、少司命。有生就有死,为师之前,已经有数任大司命了,他们也都是元气耗尽,归于虚无。为师与你师兄,又何能例外?”

殷循又问道:“这都是天道决定的?”

大司命点点头。

殷循又问道:“那天道又是谁决定的?”

少司命眉头一皱,正要呵斥,大司命止住了他,道:“天道不受任何力量决定,无论是神还是人,于他而言都是过客。混沌化出万物是天道,万物若最终复归于混沌也是天道。”

殷循第一次有一种无力感,原来即便飞升为神,也依然不能跳脱规矩的拘束。

大司命见殷循陷入思索,抚着他的头温声道:“你本是帝辛少子,十岁时与你父同在鹿台葬身火海。这本非你命中定数,故无法转世,你师兄怜你孤苦,让你来司命殿做个童子。可你性子散漫,不爱拘束,为师就放你在人间游历,捍卫天道,见证兴衰。只是你在人间久了,对这天道的体悟就差了。”

殷循摇头道:“若是把弟子困在司命殿,如同师兄一般埋头案牍之间,闷也闷死了。”少司命登了他一眼。

大司命继续道:“可你生性善良,明明见得最多的是王朝更替,却偏偏是个心软的孩子。之前你仰慕项羽的勇者风范,所以为了项羽虞姬’再做一世夫妻’的愿望,不惜用五百年的修为,换他们的转世成为乌江中的一双江豚。几百米过去了,你的性子竟然还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