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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情殇(2)

想起鹰司武人的父亲——正直博学的鹰司侯爵,楚墨涵无法出言责备,老人对中国发自内心的热爱使得他对每一个来自中国的留学生都关爱有加,面对中日之间的对立,想必老人是和自己一样的愤怒、心痛吧。

“那么,除了这些呢?没有其他原因吗?”

“楚君,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当然,除了对家族考量外,确实还有其他的原因。”说到这里,鹰司顿了顿,思索着该如何措辞,“通过军队,我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东西,这一点,我无法否认。”

楚墨涵倏地抬头直视友人,“你想得到什么?权势?还是财富?为了这些,你可以说服自己来侵略我的祖国?!”

面对楚墨涵的质问,鹰司武人缓缓摇了摇头,“不,不是为这些,权势、财富只是为了得到那件东西必须应用的工具而已。至于入侵你的祖国……,恕我直言,中国是世界上最美丽富饶的国度,但中国的政府却是世界上最腐败无能的政府,这就像一个浑身挂满黄金珠宝的幼儿,任何看到他的人都无法不垂涎三尺,即便没有日本人,也会有其他国家来掠夺,我们……只不过快了一步而已。楚君,你的祖国太美了,日本从一千年前开始敬仰他博大的文明,羡慕他丰富的资源,向往这块大陆,喜欢到无法自拔的地步……”

“因为喜欢,所以就一定要占有吗?”楚墨涵再也听不下去,愤怒打断鹰司武人的倾诉。

望进那双因怒火升腾而更显美丽的凤目,鹰司武人如着魔般吐出心底最深处的渴望,“是的,喜欢的极至,就是占有……”

楚墨涵震惊地望着对面的男人,无法置信这样的话语会从好友的口中说出,浑身止不住地发抖,捏着酒杯的右手在大力之下关节已有些发白。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是吗?看来我们中国人只有奋起反抗这一条出路了。”

鹰司武人敏锐地察觉到楚墨涵平静语气下隐忍的怒火,担忧地望着他,“楚君,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中国实在太过弱小,而日本又如此强大。这一场战争中国是没有胜算的,反抗的结果只能是灭亡。楚君,被日本占领真的让你那么难以接受吗?满洲国成立这么久,大连和旅顺也一直在我们的统治之下,中国的平民不是一样地生活吗。我虽然不喜欢军部的作风,但不能否认,与中国政府相比,日本政府具有更强的能力,可以带给平民更好的生活。你应该去看一看满洲国里的中国人,如果他们不作那些无谓的抗争,我不认为他们在蒋介石统治时期会过得比现在更好。”

楚墨涵再忍耐不住怒极而笑,“照你的意思,为了保住性命,我们中国人就应该安分地接受亡国奴的身份,任你们日本人踩在脚底下过日子?!”

“是的,这总比白白送死要好得多。但是,楚君,请你不要担心这样会降低你的身份,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如果日本完全接管中国,以我的能力,只会使你生活得更好。”鹰司武人做出诚恳的承诺。

“啪”的一声,酒杯从楚墨涵右手飞出,砸在墙上摔了个粉碎,楚墨涵几步走到门前,一把拉开房门,“楚某交不起阁下这样尊贵的朋友,请回吧!”

鹰司武人沉默片刻,系好披风走到门口,“楚君,不管你怎么看我,我都会将你看作最好的朋友。”

门在身后狠狠地撞上,鹰司武人无奈地站立片刻,终于走了。门后的楚墨涵心中一片冰冷,身上的力气象是被抽得干干净净,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心中得愤懑止不住脱口而出,“啊……”,犹如野兽垂死的悲鸣,盘旋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一九四一年五月二十日,济仁医院。

下午时分,楚墨涵照例来到病房巡视,正要与陈医生讨论患者的用药方案,病房大门被“哐”地撞开,一队日本兵全副武装涌了进来,病房中的众人霎时都被惊住,一个年轻的小护士竟被吓得捧不住手中的药盘,药片“叮叮咚咚”撒了满地。

楚墨涵和陈志豪警惕地对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十几个日本兵把守住病房的门口和窗户,一个矮胖的少尉军官随后走了进来,环视病房一周,视线落在楚墨涵和陈志豪身上。

“谁是楚墨涵?”田中少尉操着生硬的汉语瞪向两人。

楚墨涵身子一僵,随即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我是,有事么?”

少尉上下打量了楚墨涵几眼,右手一挥,用日语向下属下达了命令,“抓起来!”两个靠得最近的日本兵立即上前抓住楚墨涵的双臂向后弯去,反缚在身后。

楚墨涵知道反抗无用,索性也不挣扎,只冷冷看向田中,厉声质问,“凭什么抓我?”

陈志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也高声叫喊着,“你们做什么,凭什么来这里抓人?”同时不顾日本兵的阻拦,一把拉住楚墨涵左臂,阻止日本兵的行动。

病房中躺着七八个病人,还有前来探视的家属和几个正在工作的护士,看到一向受人尊敬的楚医生无缘无故被绑了起来,顿时急了,忿忿不平地鼓噪起来,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就要上前和日本兵抢人,刚一动作就被剩下的日本兵拿枪指住,身旁的年长亲人见了这个阵势赶忙拉住年轻气盛的后辈,但已止不住愤怒的情绪四散弥漫,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田中少尉有些烦躁地看着一团混乱,极想命令下属开枪射杀这些他一向鄙视的支那人,可济仁医院的名气实在太大,即使是在大连这样的日本占领区里,也不能轻易地在这里制造血腥,尤其现在中日之间的战争形势发生了明显变化,日军的节节失利使原来不可一世的侵略者们不得不谨慎起来,以免过激的行为激化中国人压抑已久的抗日情绪,更何况……这次的任务需要带回去的是一个活的楚墨涵……

混乱中,一个威严的男声镇住了所有人的动作,“住手!”,中国人、日本人一起向声源看去,就见一个高大英俊的日军大佐走进病房,向矮胖的少尉厉声质问。

“田中少尉是在执行公务吗?”

面对自己顶头上司的不悦询问,田中立刻恭敬地敬礼回复,“是的,鹰司大佐,我在捉拿反日的秘密地下党人。”

“混蛋,楚墨涵医生是东京大学毕业的精英,我大日本帝国最忠实的朋友,你这样做是在破坏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日中友好、东亚共荣。现在,我命令你,释放楚医生,带着你的人立刻归队。”

本以为自己的努力工作会获得上司的赞赏,谁知竟惹了一顿训斥,田中极力辩解着,“可是根据情报,这个人有倾向共产党的嫌疑……”

“田中少尉,你是在置疑我的命令吗?”

鹰司武人厉声打断下属的回答,阴骘冰冷的视线如剑般射来,让田中瞬间僵硬,不敢再有任何违抗的言词,结结巴巴地致歉后领着手下离开了。

楚墨涵揉着被扭得生疼的胳膊,安抚下担心不已的同事和一众病人,看了鹰司武人一眼,一言不发地向后院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宿舍,关上房门,楚墨涵只说了一声谢谢就卡壳了,想了半天不知说些什么,鹰司武人也不出声,沉默尴尬的气氛在屋里逐渐蔓延开来。

自从三年前生日那天分手后,两人再没有交谈过一句,鹰司武人偶尔会来医院,或温言软语,或怒目冷声,却换不回楚墨涵只言半语,日子久了,再回不到当年的言笑无忌。如今咋然一句“谢谢”,打破了长久以来的僵局,此时此刻,两人心中都是百味掺杂。楚墨涵嘴巴张了几张,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低了头去看地上青砖的花纹。

鹰司武人一路跟过来早就憋了满腹话说,这时见他这个样子,不知为什么火气突然就窜了上来,一把抓住楚墨涵双肩拉到自己胸前,狠狠盯上那双自己念念不忘的凤眼,低沉压抑的嗓音里透出深深的恐惧和愤怒。

“我告诉过你离那些抗日力量远点,为什么不听?如果今天我没有赶到,你就没命了,知道吗?”

楚墨涵被昔日好友从未见过的狰狞之态吓住,一时竟反应不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清醒,嘴角习惯性地一撇,“我什么时候接近过抗日力量了?我虽然反感日本人的统治,不过也没有胆大到反抗你们的地步,请不要随便把这种罪名诬陷到我头上。”

鹰司武人被楚墨涵满不在乎的态度刺激到,双手不自觉地捏得更紧,让楚墨涵疼皱了一张脸。

“没有接近抗日力量?那你们医院里一个月前进的那批药都到哪里去了,你不会说你不知道吧?”

楚墨涵的脸色瞬即苍白若纸,额头也流下了冷汗,却仍是不肯轻易承认。

“我们医院里病人这么多,当然是都用完了。这还用问?!”

“你们医院这一个月里共治疗了二百三十四名病人,那批药品里的盘尼西林足够一千人的分量,你想告诉我都用在这些人身上了吗?更何况这些病人里真正需要使用消炎药的只有一百一十三人。还有纱布、绷带、止痛药、麻醉剂……”倾泻而出的话语剖白着鹰司武人内心深处的慌乱不安,“你把这些药都偷运给了一个叫于明光的人,再由他转运到共产党的后方医院里,负责管理药房的陈志豪就是你的搭档。楚君,你真的以为我是傻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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