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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东双璧(14)+番外

还不能放弃……周瑜四处眺望,必须活下来,找个水井或地窖,说不定能躲到大火过去。他在长街上奔跑,几次险些没躲开带着火焰轰然坍塌的楼房。然而长街上已尽是灰焰与黑烟的地狱,他用布巾蒙着面,疯狂咳嗽,踉跄前行。

前面是火,背后也是火,极目所见之处,只有滔天的红莲。

一声鸟鸣,白隼从高空扑下。

“咳咳……飞羽……”周瑜躺在焦黑的废墟中,头发被高热灼得蜷曲,白隼飞下来,抓他的手臂。

“快走……快……”周瑜挥手赶开它,双目通红,眼睛被烟熏得不住流泪,五脏六腑都要被咳了出来。他竭力起身,然而却隐约听到了遥远的地方,有人正在高喊自己的名字。

“周公瑾—”

周瑜茫然四顾。紧接着,一声战马疯狂的嘶鸣,伴随着背后房舍的轰然崩塌,火星与焰光爆炸,一匹高头大马跃过长空,冲向街道中央,马上扑下一人,将他按在地上。

“咳、咳……”孙策摘下头盔,眼睛发红,满脸尘灰,眼泪迸出,不知是被烟熏出来的,还是久别重逢淌下的欣喜泪水。

“伯符?”周瑜大吼道,“伯符!”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孙策二话不说,把他抱上马,带着他冲进了火海。

那一天周瑜所记得的只有烈焰、浓烟与火星,以及灼烧双眼的高热。在不可抑制的蒙眬泪眼里,他们驻马城墙高处,望向洛阳,洛阳全城尽毁,犹如一个盛大的祭礼。

函谷关下,风里带着鬼魂的声音,夕阳犹如血色的厉红,枯草带着烧焦的味道,远方隐约传来哭声。

两名满脸灰黑、狼狈不堪的少年坐在一间塌了大半的茅草屋外,炊烟升起。

周瑜坐在石上,狼吞虎咽地吃着一个瓦罐里的腊肉煮豆子。

“当心烫嘴。”孙策笑道。

周瑜没理他,提过孙策放在一旁的水,大口喝了些,清冽的泉水沿着他的嘴角淌下。

“平生山珍海味种种,俱比不上伯符你这瓦罐豆子。”周瑜把满嘴煮豆咽下,头发散乱,一身名贵锦袍污脏不堪,摇头道,“周公瑾这条命,从此是你的了。”

孙策爽朗大笑,那张俊脸黑得像是刚钻完烟囱出来的。

周瑜放下罐子,又喝了口水,抹了把脸,摇摇晃晃地到溪边洗脸,孙策则遥遥道:“你得签个字,画个押,把卖身契押我这儿,来日我才好上你家朝你娘讨你。”

周瑜没回答,蹲在溪边洗脸,孙策笑呵呵地用手指抓着豆子吃。

“你不能先洗手吗!”周瑜怒吼道。

“比我娘管得还多。”

“不爱干净。”

周瑜一本正经地教训道,并用布巾给孙策擦了手,孙策自个乐道:“我娘常说,让我带个媳妇儿回去,好天天管着我。我看媳妇也不用了,就你了,比我娘还啰唆。”

周瑜随意瞥了他一眼,不搭他的话,便进去屋内躺下,折腾了整整一天一夜,他实在是太累了。

孙策在外头吃豆子,看夕阳一点点地沉下去,犹如守护着这房子的忠诚猎犬,自言自语道:“这么就把命给卖了,待会儿还得怎么谢我?”

周瑜:“?”

孙策没有再说话,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看着那抹残阳渐渐地消失。

夜里,周瑜睡得甚是不安稳,一会儿梦中都是成为火海的洛阳,一会儿则是凄厉的惨哭。他有好几次醒了,却知道孙策就在他的身边,世上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于是便沉沉睡去。

到得后半夜时,孙策一直耷拉着脑袋,也困得不行了,索性不再守夜,爬进茅草屋内,在周瑜身边睡下。两人脑袋靠在一起,秋意渐寒,孙策的身体就像一个暖炉,天生火热,周瑜便忍不住挨着他。

也不知睡了多久,夜色犹如墨般的浓黑一片,两人不知道为何,在那万籁俱寂的长夜里都醒了。

周瑜感觉到孙策的呼吸先是一屏,继而轻轻呼了出来。

“冷吗?”周瑜问。

“有点儿。”孙策答道,“待天亮了就上路吧,你再睡会儿。”

周瑜口上答应,却睡意全无,坐了起来。孙策生了一堆火,两人便围着篝火暖身子。周瑜抬眼看孙策,看到他又在笑,头发扎了起来。

孙策眼中映出的则是周瑜打着赤膊,露出健壮白皙的胸膛,对着火堆沉吟。

“接下来去哪儿?”周瑜说。

“你跟着我?”孙策有点意外,笑着问道。

“怎么?”周瑜不解道,“当然跟着你,命都给你了。有什么意见?”

孙策若有所思答道:“我以为你只是说说。”

周瑜没有再说话,沉吟片刻后,问:“战况如何?”

孙策想了想,答道:“现在我爹应当已经攻进洛阳去了。”

周瑜眼中现出担忧之色,孙策知道他是担心自己擅离职守,闯进洛阳救人的事,便示意他看蹲在墙边咕咕叫的白隼。

“救兵什么时候到?”周瑜问。

“天亮以后,在函谷关下会合。”孙策漫不经心地说,“到了那里,咱们再谋后续。”

“回长沙吧。”周瑜说。

孙策眉毛一扬,看着周瑜,周瑜说:“捡回一条命,东西我也不想找了,我发现我实在太天真。”

孙策笑了笑,没说话,朝篝火里添了点柴,转了话题,认真道:“我还没想好给你安排个什么职务呢,我连自己该去哪儿都不知道……话说公瑾,你觉得来日,我能做到什么位置?”

周瑜瞥了眼孙策,说:“太尉?大将军?”

“如今天下,”孙策说,“各路英雄并起,董卓掳天子西逃,不定数月间,便将陷入乱世烽火之中,大家都在喊着匡扶汉室,实则各有异心,像袁术公孙瓒,张邈马腾,袁绍陶谦……还有我孙家,十八路讨董联盟,你觉得,谁人可堪为主?”

“自然是你孙家了。”周瑜淡淡道。

“我不是与你开玩笑。”孙策扔下拨火的树枝,站了起来。

“我知道。”周瑜说,“可你这话也太大逆不道。”

孙策答道:“莫要牵扯到陛下、汉室的身上去,你且就这么说说,你父亲生前遗志,你是知道的。”

周瑜没有说话,沉默良久,孙策又说:“董卓横征暴敛,气数已尽,不久后天下即将大乱,到得那时,今日参战的群雄将自立门户,还有谁能脱颖而出。”

“都不行。”周瑜说。

“袁家可以。”孙策转头,看着周瑜,说,“袁家四世三公,此时呼声最高。”

“不,不行。”周瑜道,“袁术、袁绍两兄弟虽名望极盛,然而袁术贪图享乐,刚愎自用,袁绍优柔寡断,袁家兄弟彼此间又钩心斗角,此二人担当盟主尚可,要收拾残局,尚不能服众。”

孙策沉默注视周瑜,周瑜若有所思,抬眼看着孙策,说:“我猜来日收拾残局,重整天下的人,多半不在这十八人之中。”

“我爹呢?”孙策问道。

周瑜与孙策对视片刻,继而轻轻摇头,孙策叹了口气。

“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周瑜忽然觉得很好笑。

“因为你聪明。”孙策无所谓地说,“虽然不大愿意承认,不过你说得对。”

“我聪明就不会在这里了。”周瑜淡淡道。

孙策斜眼瞥周瑜,周瑜眼里带着促狭的笑意,忽然又道:“不过我乐意,所以我才在这里。你爹不行,但你行。”

孙策笑笑,没有说话,周瑜却严肃道:“你少来这套,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就在那一刻,孙策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平素那飞扬跳脱、吊儿郎当的模样没了,取而代之的,则是认真而凝重的表情。

“嘘。”孙策叮嘱道,“这事咱们以后再说吧,公瑾。先前没让你到我身边来,也正因为我拿不定主意。”

“现在呢?”周瑜只是淡淡道。

周瑜不待孙策回答,便以树枝在地面绘出地形,示意孙策看,解释道:“诸侯屯兵虎牢关下,与董卓展开对决,然而洛阳封锁数月,却始终未有人愿意分兵前来拦截董卓去路。在此刻若有心协力,盟主袁绍应当率领讨董联军前来围城,攻城。为何不来?正因大家都在担忧,谁先进洛阳,势必就掌握了大权。”

“董卓覆灭指日可待。”周瑜无奈道,“讨董联军由春季集结,直到入秋,甚至没有一队人愿意埋伏在西去的退路上伏击董卓,可见大家都心怀争先入城的贪念……”

周瑜说到此处,意识到连孙策的爹也一起算进去了,便敛去了话,看着孙策不作声,眼里带着笑意。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孙策说,“我爹也不愿出兵,没有办法,但这个与你说的,哪一路诸侯能脱颖而出又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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