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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谓谁(60)

作者: 谢堂前u 阅读记录

“别……”陈良狼狈地避开悠悠眼中的期许。曾几何时,不识愁滋味的轻狂少年,才敢轻易地发下一生的心愿。不是心意善变,只怪形势比人强。人之无力,在于永远也猜不着,下一刻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你,你若仍认我这个朋友,还是远离我的仇恨罢。”

面对陈良怯懦的结巴,悠悠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你嫌我与四阿哥还不够生分疏远么?”

陈良认真地摇摇头,说道:“你要永远记住,在宫里,你不是单独一个的存在。我……我真不愿见到,你我有对立的一天……”

“谁能将阿玛、姨丈拉拢去,那是谁的本事,我是不再管了。”悠悠大袖一挥,着急赶回去冲掉满身的恶臭味。然而当三日三日又三日的闭门创作之后,她却再也画不出胸中梦中的那幅春水碧天,画船听雨图了。一落笔,黄花黄叶,尽是秋意。

三十九年·冬(一)

康熙三十九年,真是喜事连连的一年。年头五公主出阁,下嫁佟佳氏舜安颜,年中九阿哥完婚,迎娶早已指定的老婆董鄂氏玉苓。到得年终,天降瑞雪,于是人人纷纷传说,宫中定然又有喜事。白茫茫的大地,尽管添了那几点生动的红色,冬天,到底还是一个万物蛰伏的季节。

看着罗师傅与皇帝不亦乐乎地探讨着,自药疗与食疗而起,至河东狮掐死人而止的故事,悠悠终于开心了些。

可也开心不了多久,现如今,她的心是再难有暇平静一下。难得十四老实了一年,却仍有没完没了的麻烦,在如影随形地闹心。

去年,因为赶着救卿云,错过了选秀之期。好赖父亲一封接一封请罪表玩命地往京城送,姨丈裕亲王更是不辞辛劳地亲自上乾清宫说情,康熙夯不住这架势,就没再说什么了。悠悠庆幸之余,类似多亏卿云出事的时机巧的话,自然烂在肚子里,打死不敢再提。

可怜她从此几乎孤家寡人了。宫人视她有如怪物,家书从没好言好语,就连裕王府,呵呵,也是少去为妙。事过境迁已过一周年纪念日了,只要一想起,见面就是苦大愁深的姨娘姨丈,慨叹她错失良缘,三年之后,恐有变数云云,悠悠随时都能打个哆嗦。她又不蠢,其实,早在七年前离京奔赴江南时,从裕亲王瞧着她与八阿哥的目光里,悠悠就估摸出了,这就是福全心中,寄托他全部念想,最最珠联璧合的天生一对。老人家爱扮月老,可惜当事人即使明白他的善意,却不领情,不约而同地避之不及,更教裕亲王气闷至今。

眼看又到年关,甭管两年后的变数,这一回,她可真得好好琢磨一番,怎样去哄老人家回心转意。因为若想出宫,还得仰仗这个贵人。

悠悠一向身无长物,变不出奇珍异宝来,虽然卿云出宫两手空空,留下一屋子宝贝,悠悠还不至于沦落到拿此充数。

莫非又是送画?念头一出,悠悠不禁笑岔了。她早欠了一屁股的画债了。最近还在忙活步荻交待的任务呢。

当初步荻说,只是临摹一幅画,很简单。悠悠信了,尽管正被人追着债,还是答应了,谁知竟是招来了比创作没灵感更费神的活计。画是很简单,一树开得锦绣热闹的梅花而已,只是形似,说道笔法、构图什么的,就拙劣得很了。过去图个好玩,仿名画制赝品的事,悠悠没少干过,当即娴熟无比地布局草图,铺纸研墨,然而刚秉笔挥毫,终于发现麻烦才刚刚开了头。她忘了,这可是在宫里,画简单,不代表承载画作之物也简单。

此后,悠悠日夜奔忙在画纸、颜料、卷轴、帧材之间,直到动用了卿云的私人珍藏,这才勉强凑齐,仍独独缺了颜色相近的朱砂。

绞尽脑汁苦苦思索,她始终弄不明白,画中梅花怎么会那么红,红得耀眼,红得深重,红到朱色中隐隐沉淀出了黑。名贵朱砂不行,调色不行,悠悠甚至将胭脂香料等一切赤色之物都拿来试了,终归无解。

半途而废从不是她的做风。梅花为什么那么红?悠悠天天问着。每一天醒来,她都相信,答案唾手可得了。

太医院值房内,罗怀忠还在望着自己的奏折上,康熙批复的“勿妄夸口”四字,嘿嘿傻笑。这一场君臣之间有关夫妻相处之道的大讨论,似乎以喜剧落幕了。罗师傅可是远近驰名的“妻管严”,他再大声疾呼“我身强体壮,老婆能把我怎么样?”,也掩盖不了内里的外强中干,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把戏,皇帝心里可亮堂着呢。

“白痴!我真白学了这么多年的医!”悠悠一拍脑门,连蹦带跳地冲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