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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谓谁(50)

作者: 谢堂前u 阅读记录

他自小与十四阿哥胤祯同院起作,同屋读书,是以也常往德妃寝宫永和宫走动。谈及性情契合,两人其实天差地别,迥然而异。一来二去,最后反倒与四贝勒胤禛相熟亲近起来,无他,天性使然。

锦书让开路,却摇了摇头:“福晋没到。沂嬷嬷在里头。”胤祥心口一紧,忙感激地道谢不止。锦书一笑,自去永和宫回话了。

宫女们每当得闲时,往往以对女主男主子们评头论足一番为乐,俨然自己也成了主子。永和宫中,虽然德妃家法严厉,却也没得例外。四阿哥沉默寡言,难以相与;十四阿哥热闹归热闹,却人小鬼大,极易惹祸。比来比去,大家自然更喜欢好脾气的十三阿哥了。

听见太后心腹沂嬷嬷在里面,十三忌惮地退出丈外,就地守着,竖尖耳朵,打算一听到里边动静立时撤退。天上的云,吹来一朵,又即飘远,待他数到第十八朵上,日影微斜,已过了开课时辰。他一摸背后的画筒,滚烫的外壳刺痛了指尖,立时溃不成军。

门仍是虚掩着,仿佛千百年尽亘古未动。或许站立过久,胤祥忽然倦了,望着自己的影子,压抑数载的一股酸涩冲进眼眶,徘徊不去。夸父逐日的悲哀与绝望,逐渐清晰成一幅幽黄画卷,铺陈开去,直到满满充塞于天地之间,就连自惭形秽都显得那么渺小,无足轻重。

可是宫门仍然虚掩着,门缝后的世界,神秘而诱人,令人身不由己地追逐,追逐,再追逐……似乎只需毫不费力地轻轻一推,那柳暗花明的无限美好,自然尽收眼底。

他早已忘了,所谓的美好无处证实,令人沉沦的不过是梦幻的遐想。

他还记得什么吗?有。门后容纳了他所有的念想,门未锁,他却总也过其门而不得入。

十三无奈地甩甩头,瞅了眼依旧虚掩的宫门,悻悻然而归。

步荻可以不必再忧心他大冒风险,招人口舌了。少年单薄的背影刚转过拐角,门内人声渐起,却是沂嬷嬷终于在绮雯等延禧宫众人簇拥下离开了。明尚福晋进一趟宫,不单太后、德妃,哪一宫不是惟恐落于人后地前来慰问送礼,一表心意。太后随便搜罗些小物件以示关怀,可比步荻那得罪人的笨办法有效多了。

绮雯目送沂嬷嬷远去,直到宫门前声消人寂,冷落空空,暗叹口气,方才转身关门。而那袭单薄的背影,是再难找回来了。

反正已经误时了,十三望着天边飘移不定的白云,索性慢悠悠地走去射殿。

射殿前宽敞开阔,清初时,特许在大内骑马的王公大臣凡入东华门者,一律在射殿前下马,而当时用来拴歇马匹的空旷之地,现今则成了殿试武进士阅技勇之处。皇子的年龄参差不齐,开课一般都是各自为政,很少有齐聚一处切磋较量的。只因刚从围场行猎回来,实地大操演后,全当放骑射谙达们个小假,年长的带小弟们活络下身手,切不可因车旅劳苦而松懈了精神。今日既选在射殿前练习,武进士殿试时的三样考试,马步、射弓、刀石,自然缺一不可。

而十三到时,众阿哥们已然跑完了马,空地摆起箭靶,正自开弓拉弦。所幸师傅们并大阿哥们都不在,他竟躲过了责罚。

十三走进场地,闷闷地搭弓试箭,却听耳边零星的喝彩声起,原来身旁的十二阿哥胤裪连发三箭,到第三箭始偏离了红心正中寸许,着实了得。十二却殊无喜色,似乎被好大的难题困住了。十三虽才十四岁,臂力可是不小,挽开雕弓直如满月,正蓄势待发,走近左近的十二突然说道:“卿云出事前,她见的最后一人是你吧。”胤祥手一抖,听见远处一声惊叫,飞箭越过靶子老远,差点射中在后面拾箭的苏拉。他举手以示一时失误,茫然地望着陌生的十二哥,点点头,又摇摇头,终是无法肯定。

十二阿哥出了名的清净散人,自小跟着苏麻喇姑吃斋念经,指不定哪天就立地成佛了。今儿骤然关心起世人俗务,不知是何用意。

“可惜……”十二从靶子收回目光,又问,“卿云的举动可有反常之处?”

十三木楞楞的,思来想去只有“最后一面”四个字,无奈叹气道:“记不清了。”

“你们当日都谈到些什么?”十二恐他生厌,补道,“如不介意,可否告知?”

尽管做哥哥的好声好气,十三还是厌了,他现下急需的是抛却脑后,而非回忆。

“你们争执了?”十二忽然压低的声线透着异常。

十三定定地望着他。“十二哥,你看我这手箭法如何?”他单手拈着三箭在弦,将弓拉满,依旧的身端手稳,渊停岳峙,只见呼啸过处尘土飞扬,三支羽箭一个紧追一个穿透远处靶心,去势犹急,听得噔噔噔三响,三箭竟而一字排开,钉在了红色宫墙之上,箭头入砖寸许,墙距箭靶两丈有余。这一回无人尖叫,静静的操练场中弥漫起淡淡的肃杀气息,苏拉们俱个呆若木鸡,再不敢动半分。“哥哥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