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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谓谁(329)

作者: 谢堂前u 阅读记录

常明颇为讶异地望着卿云,不明白她到底想干嘛。

卿云叹了口气,继续道:“一个人在地牢中时,呼天天不应,叫地地无门,没人会来救你,哪怕随时死了,也只是一堆无处埋、没人知的白骨。然而越是绝望,你越不甘心,冤屈未平,真相未白,怎能就此无声无息地离开这个世界?不,必须活下去,活着虽然痛苦,但却成为了你唯一的信念,让你坚持着,日复一日地活下去,活到重见天日的一天。然而,当这一天终于等来了,信念却没有了,坚持活着是如此之痛苦,那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就这样吧,我不再坚持,不想再折腾了,是死是活,就这样吧……”她说的是李四智,想的却是青莲山那个埋在雪里的自己。

“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吗?不,再等一等,那还不是尽头。只要再等一会儿,掩盖在空白之下的东西,总归会浮现出来的,那才是最重要的,一定是你一生最美好的风景……”

随着语声喃喃,渐弱渐消,李四智缓缓睁开了眼。

“看到了吗?”卿云问。

“我想再见悠悠一面。”李四智道。

自李四智苏醒之后,常明便开心得跑进跑出,忙前忙后,只是李四智尚未恢复元气,弱弱应着,十问倒有九不答。

卿云不想打搅他们,便悄悄退出房。她回到自己的卧舱,用了些茶点,遥望窗外,只见日已西垂,霞光万丈,映得水面一片金光粼粼。

这位李四智,与夏飞虹是如此之不同。同样是苦难深重,同样的仇深似海,但他却没有执着于报仇。切身之恨都淡看了,那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他牵挂呢?再见悠悠一面,也许便是他此生最后的遗愿了。

卿云正在思潮起伏,突然有人敲门,却是何焯前来告辞。何焯早就说过,他只送到扬州便将折返,这里自会有人接替他,一路护送回京,想是接替之人已然到了。卿云便开门随何焯走上船头甲板。途中,何焯谈起李四智的情况,忽问道:“此人可是姓邬?”卿云惊讶地停下脚步,问道:“你怎知道?”

何焯叹道:“此事说来话长。在江宁时,我遍交文林英杰,机缘巧合,曾有幸看过一位当地才子,邬思道所写的几篇鸿文,文采裴然,自不必说,更可贵的是言之有物。借古喻今,针砭时事,既慷慨激昂,发自肺腑,又鞭辟入里,见解独到。观文可知其人,洞察世事,腹有良谋,乃是一十年不遇之大才。后经多方打听才知,邬思道已化名李四智,入了时任江苏巡抚的明德大人府中,后又随其幼女进京,从此便再无音讯了。适才听见那位常明兄弟喊他‘四哥’,方才有此一猜。”

卿云听他话音,似有拉拢之意。果然何焯又正色道:“福晋既然救了他,进京路上,不妨再细细问之。若能证实,此人便是邬思道,那便是天助八爷,又添一良助!”卿云不禁哑然失笑,虽然这原就是何焯的本职工作,但猛然间见识到他的“职业病”发作,还是很有趣。

卿云敷衍着答应了,两人一走上甲板,一颇为熟悉的身影便映入眼帘。卿云不由皱起了眉头,来接替何焯的,居然是陈良。

陈良近前请了个安,又与何焯简单作了交接,便知趣地沿船舷退去船尾。他在前走,卿云的目光便一路尾随,何焯便解释道:“是八爷来信,让他处理完手边事,就尽快回京。”

其实何需他提示,卿云自然明白——局已布成,是到了起网收获的时候了。

仰脸望了望天,卿云没来由地问道:“何先生,你为何这么卖力地替八阿哥四处招揽人才,笼络人心?”何焯一脸郑重道:“八爷对我有知遇之恩,自然……”卿云笑着打断他:“我只是想请教,这么做,真的有用吗?”何焯被问住了,半天才答道:“八爷常说,民心即是天道。得民心者,自然得天下……”他蓦地住了口,神情紧张,仿佛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生怕被第三人听见。

“是吗?”卿云显然有不同意见,低头苦笑道,“又不是乱世,定天下还不需要出动民心,一颗君心就够了。”何焯还在思考她所说“乱世”、“治世”的分别,卿云又道:“更何况,他所得的‘民心’,又是什么成色。”她的眼光投向了船尾,正与船员交谈的陈良身上。

终于吐出了堵在胸中多时的忧虑,一转过身,卿云便决定了,今晚就带同弘春、常明和李四智连夜逃走。一来,她不愿与陈良同乘一船,二来,既然已救了李四智性命,就不得不为其打算到底。目前,李四智虽然脱离了牢笼,却并未远离危险,仍然有人巴不得送他下黄泉,譬如九阿哥。因此,她不得不防备着陈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