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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谓谁(283)

作者: 谢堂前u 阅读记录

经他一讲,卿云亦禁不住欢脱起来,笑道:“既然这么好,那我就安心跟着你,当个乞儿好了。”

“什么?”那瘌痢头吓得跳起来,呆了半晌,赔笑道:“您老一定是开玩笑,逗我玩呢。”

卿云笑了笑,一枚一枚捡起地上的铜钱,自言自语道:“钱丢了,想捡就捡,不想捡就算了。功夫丢了,想要就重新练回来,不想练就算了。人丢了,想要就重新追回来,不想要就算了……”

“你嘀嘀咕咕念叨什么?”她说话声太轻,那瘌痢头乞丐自然听不清。

“我说。”卿云这回是发自真心地调侃道,“你若是趁着有钱时,赶紧讨个婆娘,便绝不会又回来做这三餐不继、温饱难保的乞丐。”

“婆娘?”那瘌痢头乞丐当真试想了片刻,立马连连摆手道:“不好不好。”至于哪里不好,就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卿云站起,长吁口气,拍拍他的肩,道:“好好当你的乞丐,丐帮帮主之位也指日可待。”言罢便走了出去。

当她终于愿意见人时,第一个想见的,是悠悠。

可惜未及见到,便被门房拦在了舒府大门外。不但不通报,门房拿起把扫帚就直接赶人,嫌恶道:“哪来的叫花子乱撞乱闯?仔细你那爪子弄脏了门前的地。”卿云本来还赖着不走,听了这话,默然片刻,点头承认道:“说的是,我身上原也是脏的。”若在以前,她就目光如电地瞪上一眼,自可叫对方诺诺无言。到如今,她的眼神只剩下了淡之又淡,而那门房竟也奇迹般地乖乖闭了嘴。也许,平静中所蕴藏的力量,从来都是不输于威势逼迫的。

衣服虽然脏了,但到底是好的,卿云拿去平常人家交换了一身粗布衣裳,又在妇人淘米洗菜的河边清理了一下头脸,望着水里重归洁净的倒影,心中渐渐安定。

世上的事本就如此简单干脆,既然知错,那就设法改过吧。只是,千头万绪,该从何处开始呢?

正沉吟间,一长条麻布忽然自上游漂至眼前,卿云伸手捞了起来,向上张望,朗声问道:“是哪位大姐浣衣时落下的?”却哪里有人答应她。卿云便将布条拧干了水,握在手里发了会儿愣,忽而微微一笑。既然这就是天意,那她就顺天意而为吧。

天色暗垂,眼看着一场风雪又将至。

卿云努力往冻得通红的手上呵气,一路问人,寻到了一处极为僻静的民间墓地。很快,她就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两座比邻而居的新坟。瞧见有人来,蹲在旁边的一个守墓人匆忙跑没了影。卿云不去理会,怔怔望着墓碑上的两个名字,由于尚未描色,显得尤为暗淡无光,仿佛一直等着她来描字添色。卿云将麻布系在腰间,轻声道:“希望没有太晚……”

她打来自己带来的东西,分别在两座墓前上了香,烧了一些纸钱,又坐着发了会儿呆,最后才拿出了笔和朱漆。之前讨来的十几枚铜钱,刚刚够买这些东西,要再多的祭品,她便无能为力了。

先从右边开始吧。卿云提笔蘸饱了朱漆,眼睛看着碑上的名字,便自然而然脱口念了出来:“金铃。”这是个她从不曾想过,会让自己铭刻于心的名字。卿云想了想,说道:“按理,你这个字是不该我来描的。你不欠我的,我也不欠你的,欠你的是九阿哥爱新觉罗·胤禟,和他的老婆董鄂·玉苓。我是个不知好歹的人,是我的错,我不会逃,不是我的错,我也绝不会抢着认。”说着挥笔又快又稳地添完了色。

“铃”字那最后一点填得太满,溢出的朱漆便顺着碑面淌了下来。卿云瞧见了,便从袖里掏出一块崭新的丝帕,小心地将其抹去,就好像在拭去墓主人的最后一滴血泪。

“想必你认得这帕子?”擦完之后,卿云低头摊开丝帕,露出了上面绣着的紫茎黄花的纹样。卿云笑了笑,又道:“这是菱花,跟你身边那块一模一样。这样的帕子,我还多的是,十年前天天带在身边,可惜从没人发现,我也从不敢说,这毫不起眼的水生小花,才是真正的我。”她点燃了帕子,看着它一点一点烧尽,神情显得特为轻松,道:“本就是我自己一人在意的东西,烧了这最后一块,也就再没什么了。”她顿了顿,深深望着那鲜红的名字,好似在留恋最后一丝曾经鲜活的生机,而随着目光渐渐虚化,那最后一丝鲜活也终于被风带走了。“相识是缘,那丝帕便是你我曾相识的唯一见证。我从未想过,还会有人如此珍视这么件无谓的物什。今日我已身无长物,提笔描字添色,便算是报答你这份知遇之情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