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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谓谁(176)

作者: 谢堂前u 阅读记录

八阿哥笑道:“此画一出,方才点了今日雅会之题。”早有懂画之人叫道:“旁的不说,只看这最上边的竹叶,用藏锋笔法挑出的“燕飞式”,便知是管夫人的手笔。”另有人也道:“要说才绝当世的奇女子,不独独管夫人,身居闺阁之内便已名扬南国的十四侧福晋,亦是不遑多让,不徒俯视巾帼,直欲压倒须眉。”众人连连附和,齐声唱祝悠然格格生辰之喜,芳龄永继云云。

八阿哥调侃道:“十四弟,家中有位不让须眉的女才子,别有滋味否?”十四面有得色,嬉笑道:“只怕是永世不得翻身喽!”引得满堂哄笑。唯悠悠无动于衷道:“还是看第三幅画罢。容我猜猜,画中所写,定然还是墨竹。”

马起云应声启匣取画,随着卷轴一点点打开,一幅烟姿雨色的墨竹图便呈现人前。一时满室寂然,鸦雀无声,人们皆看得入了神。

“夏卿一个竹,西凉十锭金。”悠悠会心一笑,道,“压轴之作,果然还得是写竹行家,时推第一的自在居士,夏昶。”

八阿哥叹道:“夏卿以楷书入画,所作竹枝,偃直浓巯,各循矩度,却又气韵生动,从无复笔。古今多少写竹名家,无人能出其右。”听得此论,众人俱是心悦诚服,无不点头称是。

这三幅画一出,立刻艳惊四座,震慑全场,懂行的是再三赏玩,流连忘返,凑热闹的亦是啧啧称奇,为之倾倒。最难得的是,三幅画同以墨竹为题,一得其始,一得其异,一得其绝,说是随手拣得,谁信?这一场宴展虽无斗宝比较之意,然画中之魁首花落谁家,已然自在人心,甚而有人直接提议,不若将今日的集会命名为“墨竹会”,不亦乐乎?

八阿哥自然笑而婉拒,此番良会,主角尚未登场,他又岂敢独掠其美?十四猛地一拍其肩,大笑道:“哥哥如此捧场,这个人情,兄弟我记下了。”

悠悠望着他们哥俩好的模样,莫名其妙地,心底发起虚来。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依稀就在刚才,她答应五公主的一瞬间,天空裂开了一道血口子,天地玄黄,融为一色。

正在发呆,穗儿突然贴近,咬着耳朵道:“常明带话,让您千万别去后面的大厅。”悠悠秀眉微蹙,叹道:“我答应过姨丈,不会再躲了。”“悠悠!”十四回头一呼,悠悠即抬脚跟了上去,急得穗儿直跺脚。

到得第三厅前,人流便愈发的少了,高梧疏竹,庭院深深,似已出离世外,不在人境。与前略有不同,门前有人看守,来客须得凭名帖方可入内,因此大多数慕名而来的人,都被挡在了门外。悠悠这才了然,怪道一直只看到八阿哥,原来其它正客都在这儿。

甫一进去,悠悠未及站定,全身的血液霎时间直冲脑门,心下便只剩一片冰凉。那些五彩斑斓的图画,五颜六色的眼光,潮水般涌过来,张牙舞爪地,都在面前跳闪,乍然清晰,乍然虚化,她甚至分不清,是天地在旋转,还是人在转动。

原来,什么宴乐雅集都是虚的,到了这里,才真的进入正题。

这第三个厅里,展出的不是别人,正是今日的寿星,十四侧福晋的手书画作。话说我们的悠然格格擅长画什么?除了兴之所至,信手涂鸦,其余几乎全是仿的昔日一位朋友的伪作。天幸此人还算薄有名气,相信与会之士,没有不识得的。

悠悠嘴里回上来一阵阵苦涩,却是哭笑不得。她回过身,道:“难为你。这点子简直绝了!”

十四本是抱胸倚门站着,听见她的话,便走过来,脸带三分笑意道:“我早就提醒过你,在我面前,别整那些虚的。”他经过悠悠身侧时,挨头语速飞快地又道:“本王行事一向恩怨分明。今天是你婚后首个寿辰,刚才的是赏;可你对我说话不尽不实,现在的是罚。”他脚下没有半分停留,径直走到大厅中央,赫然可见一幅长卷悬挂高墙之上,醒目之极。随着他的移动,在场稀稀落落的视线逐渐聚焦到了同一点,那画更加成为全场注目所在。

画中所绘着实简单,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一少女柔美的轮廓,眉目灵动,直如要从画中走下来一般。画中女子斜背一只竹篓,遥望远山,似是怅然独立久矣。

大厅里静得落针可闻,在悠悠耳中,却听见了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半遮半掩的轻薄嘲讽,无所顾忌的大肆狂笑,其声更响更胜于滚滚夏雷,惊心动魄,震耳欲聋。那一张张体面无暇的脸孔,在悠悠眼里,却犹如石膏浇筑的苍白面具,咔咔碎裂成了一地狼藉,隐藏其后的各种冷漠、鄙夷、与龌龊一齐释放,充斥眼球,扼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