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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谓谁(100)

作者: 谢堂前u 阅读记录

胤禩直入主题道:“万先生进京访友,想来尚未定下栖身之所,不如暂到我府中将就几日,容我稍尽地主之谊,也好报万先生续命之恩。”虚明自是一点就透,笑道:“八贝勒相请,雅不欲推辞。只是我等游方道侣,向来四海漂泊,闲散惯了,难以定在一处,亦受不得拘束,怕要辜负了八贝勒一番美意。”胤禩不意他竟一口回绝,难掩失望之色道:“我与万先生一见如故,本想倾心相交,多盘桓些时日……既然万先生如此说,我也不好勉强。日后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万先生尽可来找我,水里火里,万死不辞。”

虚明微微一笑,说道:“其实也无需日后,今天便有一事,想请八贝勒略施援手。”胤禩“哦”了一声,道:“万先生但讲无妨。”虚明道:“这几日京城九门盘查甚紧,我只为会友而来,却总不得其门而入。”胤禩立即心领神会,口中连连应承,肚里却暗暗嘀咕,难怪他肯随自己回庄上,原来早有所图!

刘青听□□江说得玄乎,激起了争强好胜的傲气,在虚明迈步出山门时,按捺不住,伸手一把抓住他右腕,往外一带,叫他当场摔个狗啃泥,挫挫威风。想法虽妙,刘青还没使出十分劲道,斗然间忽觉那人的手滑如游鱼,竟从自己掌中溜出,知道不妙,正待退后,突然膝盖酸麻无力,噗地一声,人已跪倒在门槛边。

除了卫武和□□江,众人根本没瞧清发生何事,而虚明去得好快,晃眼之间,已立在十余丈外的华盖大车旁边,等候八阿哥一起出发。刘青羞惭无地,然而双膝奇痛彻骨,哪里站得起来,卫武纳罕之余,忙上前扶起他,□□江则昂起头,一副“我没说错吧”的表情。

“刘总管何必行此大礼。”这时,八阿哥走过拍了拍刘青的肩膀,不动声色间替他圆了面子,吩咐道:“待会回城之后,你与卫武先随唐兴回府里去,我另有要事去办。”刘卫二人低头领命。胤禩又对孙三礼道:“山庄还是有劳孙三哥费心了。”孙三礼连称不敢,面露忧色道:“这位万先生来历不明,贝勒爷小心为上。”胤禩笑道:“我有分寸。”

初秋的山岭,草木依然葱茏,朝阳透过绿荫洒在驰道上,温暖而不刺眼。

宽敞的大车里,只八阿哥和虚明两个人面对面而坐,胤禩展示着一贯的谦和有礼,侃侃而谈,虚明亦彬彬有礼地微笑倾听,应答自如。恍惚间,八阿哥仿佛正置身于朝堂上礼节性的照会,人人都是客气的寒暄,内敛的疏离,看似说了很多,其实空无一物。胤禩初始有些失望,后来隐隐起了疑心,这种王公贵族们场面上应对的技巧手段,他一个江湖异士不但极熟稔,简直精通得太过头了。

车子才行至山脚,虚明忽然神情凝重,略一思忖,叫道:“停车!”车驾上不知谁暗骂了一声,然而马车还是停下了。虚明道:“八贝勒少等,我去去就回。”说着跳出车外,胤禩探身望见他从道边一个陡坡飞奔下去,消失在层层树林间。本来挤在车驾上的马起云、唐兴、毛六三人,这会都下了地,而骑马随行的卫武、□□江面面相觑,刘青则不满地砸了咂嘴。虚明留下了包着脏衣和短剑的包袱,因此胤禩也不怕他一走了之。等了约莫半盏茶工夫,只听□□江喊道:“瞧,那姓万的回来了。”胤禩看时,果见虚明正手足并用地爬坡而上,行动略显迟缓,待走到近处来,众人才发现他背上还负着一个人。

虚明拭了把汗,笑道:“不知八贝勒这车子能否再容下一人?”胤禩无奈一笑,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虚明左臂不便,少不得让胤禩帮了把手。

将那半死不活的伤者安顿好,马车继续前行。虚明拉开裹住伤者头脸的大衣,胤禩扫了一眼,吃惊不已。这不是昨晚那位夏飞虹,夏大小姐么?只见夏飞虹头发散乱,面白如纸,两眼紧闭,显是伤重昏迷。亦或又叫虚明制住了?既然夏飞虹还活着,那么难逃大限的就是……胤禩唏嘘,若论心狠手辣,这两人怕是谁也不遑多让。

虚明此举,胤禩相当不解,暗想:“昨晚害人的是你,现下救人的又是你!”虚明便如亲耳听见一般,答道:“老天既然认为她命不该绝,我又岂能逆天而行?”他这淡极轻极的一句话,犹如平空一道炸雷,震得八阿哥脑袋嗡嗡响。

在断崖上,面对夏飞虹的步步紧逼,虚明从被动应战到主动陷害,八阿哥作为局外人,一直洞若观火,并自以为将他看得透透的。而到了这一刻,胤禩才恍然悟到,在这小道士面前,自己又何尝不是透明人一个?回想昨晚起至现在的桩桩件件,无论是他足以看穿计谋的机智,他的收揽结交之意,甚至他的身份,显而易见,虚明若非早已洞悉这一切,怎能每一步都将自己吃得死死的?而他自己呢?或许在这小道士的眼中,从头至尾,他就像一只街边耍把式的猴子,笑话百出,尚不自知。胤禩越思越是心神激荡,半天默默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