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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公英(9)

小姑娘抓到擦炮就开始兴奋,抖抖索索地好容易擦燃红色的小炮,然后脑子一片空白,只看自己的手套上冒出了白烟。邹扬急坏了,一个劲儿冲她嚷,你丢啊,快丢。

吕品天怪叫一声,红色的炮仗扔到了邹扬身上,然后迅速把手塞进雪堆。

至此,全班没有一个男生再敢跟吕小姑娘玩。

邹扬心里可得意了,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竟然这般歪打正着,把老缠着天天的男生全吓跑了。自己手背上落下的伤疤也算是值了。吕品天不知道他心中弯弯绕的心思,唯独心疼喇叭姐给自己织的手套毁了,回去吴老板少不得又是一顿打。

开春的时候,喇叭姐的男人找上门来,在店门外跪了整整一天。店里的生意彻底做不下去,脸色木然的喇叭姐二话没说,收拾好简单的行李,没理会吴老板的挽留,咬着牙跟在他身后走了。她弟弟还没有讨媳妇儿,在村上她家要是因此坏了名声,弟弟就甭想成家立业了。吕品天那个时候正在看小仲马的《茶花女》,读到上面一句话“她为一个不认识她的同龄女子牺牲了幸福,为的就是这个女孩能有美好的名声嫁一个好人家”,不由泪流满面。吕品天念大学时曾经偶然到喇叭姐所在的村子去做社会调查,喇叭姐认出了她,给她拿了好多自家树上结的柿子;吕品天却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头发花白形同老妪的沧桑妇人是她美好活泼的喇叭姐。

这年暑假,邹扬被父亲带到省城玩。他很想让吕品天跟他一起去,小男孩的心里还存着小小的急切,证明不是张奕舸家才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好玩意儿。但他迄今还是不习惯对父亲提出任何要求,唯有沉默地跟在父亲和阿姨身后,他不想叫父亲的新妻妈妈,才二十多岁的女子虽然黯然,却也并不执著。小城里没有动物园,第一次亲眼看到狮子老虎猴子孔雀,只觉得既欣喜又失落,懊恼没有开口让父亲把天天也叫来。动物园里刚生出了五只小白虎,通体浑白,好似一只只小雪球。交十块钱,把手放在虎尿里泡一泡,就可以抱小虎玩一会儿。虎尿味道熏人,然而小虎却胖嘟嘟的,柔软可爱。

天天要见到了,一定会开心地尖叫。

十岁的男孩平生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思念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看到什么好东西都迫不及待地想留下来跟她一起分享。他央求阿姨拍了很多张照片,洗出来整整三大袋,要带回去给天天看。

回到小城都没有来得及回家,他直接冲到了食神居。吴老板正在跟新来的工人一起择菜,看见满头大汗的男孩急吼吼地问:“天天呢?”他在小姑娘面前都是直呼其名,到了向别人说到她的时候却是叫她的小名。

“还在楼上睡午觉呢,你自己上去找她玩吧。”食神居他熟门熟路,干妈懒得把他当客人待。

邹扬“蹭蹭蹭”的跑上楼,猛的推开门,刚想嚷嚷“吕品天,快起床”,声音就哑在嗓子里了。天热,小姑娘把衣服全脱了,光着雪白的身体躺在凉席上,身上的毛巾被也被踢的只搭了一点在脚上。翠绿的青竹凉席上,她洁白的身体如含苞待放的莲花,泛着柔润的珍珠般的光芒。小男孩脑子“哄”的一声,血直往头上冲。十岁的小孩虽然还没有经历身体上神秘的变化,却也知晓男女有别。他浑身都颤抖,惊慌失措地跑了出去。

食神居已经迎来了晚上的第一批客人,忙碌的吴老板虽然奇怪,却也没有心思去询问是怎么回事。而吕品天知道他来找过自己之后也没联想到“自己在异性面前裸睡”这件事,仅仅是意兴阑珊地“哦”了一声。剩下可怜的小男孩惶惶不可终日了足有一个多月。见到吕品天或者听到有人提及这个名字都会耳热心跳,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压根就不敢主动去找她玩。吕品天忙着跟季如璟玩,用医院的输液管编成金鱼,还用废弃的塑料瓶做花瓶,自己叠纸花放进去,日子过的开心的很。每周三次雷打不动去少年宫练舞蹈,学下棋,两个小姑娘结伴同行,根本就没意识到邹扬已经很久没有来找自己。

年龄一用十位数表示,男孩跟女孩就隔了道无形的三八线,谁也不好意思逾越鸿沟一步。几个女生头靠着头说悄悄话,男生一靠近就立刻噤声。男孩子们也不再跟女生一起跳皮筋或者是捉迷藏,个个极力表现出对女生的一屑不顾。别扭而可爱的年华,小小的人儿在探头探脑地成长。

学校为了迎接教育局领导莅临指导,全校大扫除。吕品天跟季如璟分到任务抹桌子,小学流行用修正液,橙黄的桌面上净是点点白斑。大家用小刀刮,还有人献策拿橘皮擦,一点点地清除,苦不堪言。到后来大家玩疯了,甚至有人小心翼翼地做小橘灯。季如璟坏笑着捏起一块橘皮挤里面的水,吕品天笑着躲闪,头碰到了玻璃窗,本能地转头。恰逢此刻,张奕舸正在外面贴着窗户看班上新出的黑板报,两人个头相当,如此一来,隔着透明的玻璃,嘴对嘴的贴到一起。

一瞬间,小男生跟小女生都傻眼了。吕品天回头回的太猛,嘴巴几乎是撞到玻璃上,痛的发麻。张奕舸眼睛本来就大,现在更是瞪得像铜铃。两人久久都反应不过来,直到看呆了的同学发出哄堂的暧昧笑声才触电般的离开那块要命又救命的玻璃。吕品天的脸红的好似张大厨煮的龙虾,眼角的伤疤越发狰狞起来。有男生起哄的大喊“一吻定情”,吕姑娘难堪的恨不得自己会隐身。

直到大扫除结束,大家坐到教室里上自习,还不时有人狭促地对她挤眉弄眼。吕品天很想用头撞墙,不明白自己今天为什么会这般背。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恨别人把自己跟某个女生编排到一起,仿佛这样会有损于自己的男子气概。在女生口中长得像《美少女战士》里夜里夫假面的张奕舸也不例外。他原本跟吕品天关系不错,班上还传过一点小暧昧,他心里也没有真反感,多是一笑而过。可现在这样的状况却让他无所适从。众目睽睽之下的一吻,虽然是意外,虽然隔着玻璃,但也足以让小男孩们忽略那些状语,卯足了劲儿亢奋地追问。他先是一声不吭,而后发现流言仅仅止于智者,他的同学明显不是智者。情急之下,他气急败坏地冒出一句“没有的事!我怎么会喜欢她,那么大的一道疤,丑都丑死了!”

他只是急于洗刷绯闻的嫌疑,他只是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却忽视了这句话会给无辜的女孩儿带去多大的伤害。吕品天的脸瞬间变的雪白,嘴唇也失了血色。她几乎是颤抖着用手捋起额发,对着藏在文具盒里的小小的梳妆镜看自己眼角的伤疤,狰狞刺目。她同桌刚从老师办公室回来,粗枝大叶的男孩儿从未注意过同桌小美女黑亮柔顺的额发下还隐着一道如毛毛虫般的瘢痕,陡然见到,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哇,好恐怖的伤疤。”

第 7 章

如果是平日听到这句话,吕品天大概会朝他做个鬼脸,吐吐舌头就继续做自己的事。可是她刚遭受了好朋友刻薄的打击,心理防线脆弱不堪,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她的人缘不错,男生们见把这个平常笑容灿烂的女孩弄哭了,全都噤声。季如璟气得恨不得一巴掌抽死张奕舸和吕品天那个没肝没肺的同桌。同是女孩儿,她当然明白女生对于容貌的敏感,何况是在这张白皙清秀毫无瑕疵的脸上添了这样一道狰狞的疤痕。

吕品天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张奕舸从后面只能看见她瘦弱的肩膀在不住地颤抖,偶尔会逸出一两声抽气。他知道自己做坏事了,却茫然无措不知如何去补救。况且这么多同学看着,他刚刚还竭力撇清跟她绝无暧昧,现在上前,无异于伸手打自己耳光。年轻的男孩子偷偷盯着被自己伤害的女孩,生怕她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其实她就是有什么过度的举动,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做。

老师走进教室布置今天的家庭作业,看见泪流满面的女孩儿,用询问的目光扫视全班同学。大家都非常一致的看向张奕舸,眼神的交汇点暗暗叫苦,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老师见是自己的得意弟子,眉头蹙的更甚,不明白文质彬彬小绅士一般的张奕舸怎么能把活泼开朗的吕品天给弄哭。草草布置完家庭作业,叫了张奕舸留下,转念一想,也该把受害人一并叫住问个究竟。再一抬首,却发现小姑娘已经从教室消失。

有些缺点,你不去注意,它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存在,自己也不会觉得有多无法忍受。可是一旦你倾注了注意力,那它就会被无限放大,达到让自己厌恶的地步。吕品天脸上有这道疤已经两年多,她不是个对相貌特别关注的女孩,也几乎意识不到它的存在会给自己带来难堪。张奕舸那句尖刻的“丑死了”和同桌仿佛看见洪水猛兽般的惊恐眼神都成了显微镜,让这道瘢痕无限地扩大,从此在心头埋下一根刺,碰一下,都会蜷缩起身体,痛的发抖。

她开始对发型敏感,额发稍微有点歪就会神经质地把它们整理好,偏离哪怕是0.5厘米都无法忍受。她开始在意别人的评价,感觉受到伤害就把自己藏起来,不愿意让人看到她软弱的时候。原先那个阳光灿烂的女孩子突然间变了个模样,沉默不语,安静忧郁。吴老板以为女儿长大了,改走淑女路线,不想她已经悄悄给自己上了道心锁。她矢口不提自己受到的伤害,就连张奕舸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向她道歉,她也淡淡地承诺原谅;然而他们都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她再也不上别人家去玩,整天不是坐在教室里就是把自己锁进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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