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辞正思忖着,将出宫门时,忽就被寇准亲自出马给截住了。
“寇相?”
陆辞眨了眨眼,笑着询了句:“可是治水之事得通过了?”
“不是。”
寇准略微烦躁地否认后,紧紧地皱着眉头,盯着陆辞看了一会儿。
陆辞虽不知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也不知他为何烦心,但还是笑吟吟地与其对视。
素来要强的寇准,却罕见地先移开了目光,不自在地踱了几步,近到陆辞身前后,猛然吸了一口气,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周怀政之事,我已听说了。”
宫中发生这样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自然很快就传到了寇准的耳边。
小的是陆辞的官职,正四品,在京中不上不下,相对而言并不能引起别人重视;大的则是此事的性质,以及周怀政所展现出的势力之大。
连朝廷的堂堂四品官都能这般随意恫吓了,还是在太子所居的东宫之中,光天化日之下去截的人。
那下回再胆大一些,岂不是要对太子,甚至对皇帝下手,闹一场宫变了?
周怀政还远不到一手遮天的地步,且即便官家再重旧情,再信任他,在别的嫉恨他已久的内臣的落井下石、煽风点火下,也不可能不往自身的安危上多想。
清查过后,性命多半无碍,但品阶和职事却是难保了。
寇准底气十足,并不担心自己——他的确未掺和进对方的谋划里,自认是经得住查的,只觉很对陆辞不住。
消息之所以走漏,定是他这边出的问题。
就不知是谁,叫陆辞使他下定决心这点,让周怀政知道,才这般怀恨在心。
寇准向来刚烈要强,要他承认自己的错误,实在比被罚还难受。
但想着陆辞当初来他府上,知他脾气如此,还推心置腹地说了那般话,他又不是不知好歹的,已领了那份情了。
现还因那事余波,叫陆辞吃了这一大亏,他权当不知,粉饰太平的话,那还对得起自己本心吗?
于是在百般纠结后,寇准还是一狠心,来找陆辞亲口承认了。
“消息多半是我府里的走漏的。”
寇准臭着脸色,还是来了个快刀斩乱麻。
即使每说一个字,都叫他脸皮难受得抽了一抽:“……此事定会给你个交代,算我,欠你一笔。”
陆辞怔了怔。
对这送上门来的承诺,只弯弯眉眼:“好,多谢。”
说完就毫不犹豫地走了。
寇准:“……”
就这样?
第一百三十九章
在这朝野之中,恐怕还真找不出不知道寇准脾气的。
而陆辞敢单枪匹马地上门去,以区区四品官的身份对他来一通逆耳忠言,自然不可能少了对他脾性的了解。
当意识到寇准不惜亲自截人,就为向他承认‘自己犯了小错’的时候,陆辞其实是十分吃惊的。
不论语气有多不情愿,神色有多艰难挣扎,单是脊梁骨挺得笔直了大半辈子、连对皇帝都敢甩脸色的堂堂首辅,肯向一人微言轻的太子左谕德略微低下高傲的头颅这点,就完全超乎了陆辞的想象。
……也不可避免地叫他心里微妙地生出几分受宠若惊来了。
若是自尊心极高的寇准执意要‘被欠’一个人情,他却一昧故作清高地拒绝的话,未免有折人脸面、不识好歹的嫌疑。
却之不恭,就干脆别却了。
只是为了寇准的面子着想,还是让知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放得越轻越合适。
反正人情在他手里,日后究竟是否会讨要回来,全看他的意思。
仅是眨眼功夫,陆辞脑海中已掠过无数念头,随后才有了叫寇准感到不可思议的大方应下。
看他潇洒远走的背影,寇准半晌才回过神来,不禁气闷不已。
但缓过这口气后,他又忍不住笑了。
陆辞出宫之后,也未着急回去。
而是在卖小食的街上逛了一圈,一出来手里就多了好几个细绳捆好、热腾腾的纸包,全是柳七爱吃的果子和芙蓉饼。
俗话说,一个巴掌一颗糖,白天将人差点没吓出个好歹来,又加重了课业,现八成在老老实实地刷着题。
那适当对他温和些,予以嘉奖,也是应该的。
陆辞哼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心情颇好地回到家中,一推开门,整个人就愣住了。
院中杵着挺拔高挑、肤色微暗的一郎君,正仰着头,望着院里栽种的那棵梨树出神。
听得门被推开的动静后,那人如梦初醒,猛然转过头来,就与陆辞的视线对上了。
陆辞缓慢地眨了眨眼,借着微暗的照明,仔细地辨认出这人变化甚大的轮廓:“朱弟?”
朱说怔怔地看着陆辞,眼底隐约掠过一抹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