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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爱我(出书版)(4)

想起他,她还有一点羞涩,他和她网络聊天室认识的网友,虽然看过照片,却没有真正接触过。那个据说还在某大学读大三的他在照片上极其张扬醒目,好像是什么社团的活动,站在主持位置的他意气风发,连粗重的眉目也变得极其耀眼。

其实,她的心底还是有一点紧张的,手里的照片也不小心被按上了印子,连忙用衣袖擦擦,凝视照片上开朗的笑容顿感清爽,连车厢里窒住人呼吸的空气都变得温暖而又欣喜,被雨水冲刷的车窗外是模糊的天地和模糊的一切,也包括模糊的她自己。

毕业以后梁悦工作的并不顺心,毕业于小城市二流大学注定没什么大的发展,只能勉强在一家酒店打工干个餐饮部经理。每天迎来送往,连腮帮子都笑酸了,可是拿廉价青春换薪水的饭碗还是没拿住。梁悦大学班主任的话如今想起来还真变成了至理名言,那个戴着粗笨黑框眼镜的老女人说,咱们这个专业的男生毕业以后都是香饽饽,企业打破脑袋争着抢着要,但是女生面前就只有两条路了,一条是考研,一条是嫁人,绝对没有第三条。想当年她们还曾为老师的重男轻女论调愤愤不平,直到出了社会才知晓,此话果然不假。

听着很有来头的电气工程,说到底还是男人的职场天下,女生到一年以后依然挣扎在这行的只有她们寝室大姐,呃,一个不像女生的女生。

车终于缓缓开动了,滚动的车轮带梁悦离开了她的家乡。前方的路到底是什么样子她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听说,北京那个高楼栉比的城市遍地都是机会。

虽然也曾听说它血腥残酷的一面,但是她还依然乐观的相信,那些难不倒自己。

车停靠在四惠东长途汽车站的时候,她故意慢慢的停住下车的脚步,下车后站在车门旁四周张望,心中忐忑不安的程度和从前要命的高考一般无二,她的身边走过的都是形色匆匆的路人,满满当当的大包小包扛在肩上,满载着背井离乡的伤感和期冀,躬身缓缓前行。她想自己和他们是不同的,至少她站在原地等待一个希望,等待一个乍然相见的喜悦。

一大束香气馥郁的百合花满带惊喜无声的放在她背后,听到声音猛地回身的她和他就这样与彼此相见。

纯白色绚烂花朵那边是阳光笑容的他,香气宜人花朵这边是羞涩笑容的她。

其实现实中没有那么多的担忧来给人们机会去实践,他们的相见就是如此平凡,熟捻的如同相处多年的朋友,连暧昧都是心知肚明般云淡风轻。

他见面后一直低头闷笑,什么都不多说,只用一手用力拎过梁悦的行李箱,另一手则不容置疑拽过她的。

她懵然的重新打量他的瘦隽侧脸,心随他牵手的动作而动。年少轻狂和略带强掩的羞涩,但又温柔的让人心生柔情。

让她有些不一样的悸动。

闷头发笑的他突然抬起脸发问:“我脸上有东西吗?”

雨后的夜色灯光照在坑坑洼洼的马路上闪过斑斓的色彩,好听的磁性声音让梁悦有些呆愣,几乎在话音结束同时条件反射的快速摇头,摇完了,自己又为自己的幼稚反应先笑起来。

抿嘴沉浸在涌动的暖融融情愫里,脸热乎乎的。

他也真是的,明明比自己还小两岁呢,专会挖苦讽刺人。她突然觉得独自傻笑有点花痴,连忙收收口水,斜他一眼兀自昂首向前走,身后偏又是那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你去哪儿?

梁悦赌气说:“我找地铁。”说完仍然胸有成竹的大踏步前进。

身后的声音还是气定神闲,“哦,可是地铁口在北边。”

她深吸一口气,回头对他咬牙一笑。心中却恨恨的发誓:小东西,你等着的,等姐姐翻身以后好好稀罕稀罕你。

他看她怒横着的眉头突然笑笑,伸手按在她的眉心:“太丑了,以后别皱眉。”

以后别皱眉,这是他第一天留给她的最有印象的一句话,直到现在,她都记得,还有那天他冰冷指甲的温度,也一直点在她的眉心。

他叫钟磊,与她结识在一个月前某个网络聊天室,他写散文和现代诗歌,她则专攻小说和宋词唐诗,横霸诗词歌赋论坛,又曾联手去别的聊天室踢馆几次,每每战无不胜,一度也曾在那个网络有名的聊天室里掀起一段仰慕的佳话。这次梁悦来北京,一来是找工作,另一个,就是想看看他。

房子是他帮梁悦找好的,据说是每个漂儿初到北京时的必住首选。摸黑上楼的时候她还暗自庆幸,幸好不是地下室,因为她印象中的地下室是她们家乡的菜窖。方方正正的窖坑里终年都是潮气闷热,里面总漂浮着青菜腐烂的气味,酸涩刺鼻。

气喘吁吁的他们刚站在门前还没按门铃,大门咣当一下就被人从内踹开,他们俩都被吓得有些怔住,瞪大双眼打量窜出来的人。里面出来的人显然也没想到门外还站着两个人,她一手打电话,一手勾着上衣衣角,眼角余光还不忘瞟来瞟去。站在背后的梁悦顺着钟磊的颈窝看过去,这个女孩子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可惜,被浓重的眼线和眼影掩盖了。

她咬着牙用四川话说:“我还好撒,前几天跑切试镜咯,导演还说我多有潜力的,你放心嘛”

原来,她是个演员。

钟磊连忙侧身子让她先过,她冷冷的瞥了一眼钟磊身后的梁悦,下巴高高扬起:“好咯,不给你两个说了,我去拍戏了哈!”说完啪嗒一声把手机关上,扭着纤细身子蹬蹬跑下楼。

直到那个背影消失梁悦才笑笑,随着他走进大门,黑暗的走廊没有一丝光亮,走廊的尽头是两间对开的房门,钟磊将行李放在左门边,朝梁悦招手。

“这就是你要住的地方了。”他低声介绍着。

天,眼前的场景让她有点上当受骗的感觉,每个月240块就住这样的房子?要知道这个钱数在老家都可以租个单室的房子了。

她愁眉苦脸的上下打量一番,这套不到二十平的房子六张上下铺,除了一个放满洗发水护肤品的写字台,连吃饭的桌子都没有。

不对,就是有了,恐怕也没地方放。

因为这里是女生宿舍,钟磊不方便坐下。放下东西就拉着她的手走到大门口,稚嫩的脸庞在梁悦看来有沉重,他低头小声说:“如果住得不舒服,告诉我,我去想办法。”

梁悦想想那个拥挤的屋子头就痛,但还是把嘴扯开大大的弯度:“别玩虚的,不就是吃点儿苦嘛?我来就是为了吃苦的,啥也不怕!”

手在黑暗当中被他攥的生疼,但最终他还是笑笑:“那就好,能说这样的话证明你生命力顽强,恭喜,恭喜。”

她摇头晃脑得意的笑着,只有在他的背影消失以后,她上扬的嘴角才瞬间耷拉下来,磨磨蹭蹭的走回憋屈的小屋。

她一直坐在自己的床位上发呆,摸摸这儿,看看那儿,心里悲惨的想,这里竟然比自己上学时候的宿舍还差,生活被它一下子就打到落魄这个层面了。对面坐的那个女孩子一直悄无声息,梁悦发誓她肯定也在同样在夜色中暗自观察着自己。

“你……”她们俩异口同声的说。

“我叫梁悦,从东北来的。”梁悦抢先回答。

她轻笑一声:“早听出来了,你跟赵本山一个味儿,我叫方若雅,北京人。”

北京人?北京人还住这样的破地方?梁悦心中虽然有百般的疑问,但是没有开口。

“刚刚出去的那个叫顾盼盼。”她接着说。

梁悦为了表示自己知道,特地用力点点头:“嗯,她好像是演员。”

“演员?丫就是一个跑龙套的,给四十块钱跟剧组城南城北的跑一天,有时候还不管盒饭,那是她骗她男朋友呢,她男朋友不让她来北京,她非来,来以后哪个剧组都进不去,就只好先跑龙套了。”

梁悦怔了一下,点点头,指指左右的床好奇的问:“那,这些怎么都没人?”

方若雅往床上一躺,冷笑一下:“不到十二点谁回来?你上面那个是个已婚女人,叫齐姐,保险公司拉保险的,现在指不定在哪儿陪客户喝酒呢。你右边那个是来北京读书的,说是要出国淘金。”

“读书不给宿舍?”梁悦诧异的问,把毛巾被从身上拿开,屋子里还真热。

“那就是一野鸡培训班儿,眼瞅着白扔钱,她自己傻乎乎还什么不知道呢,北京这样的班儿比牛毛还多,就专门忽悠你们外地人。”她在黑暗中撇了嘴。其实,梁悦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就执意认为,方若雅肯定有那样鄙视的动作。

话题搁浅,两个人各自静静的躺在床上,梁悦只觉得自己胸口发闷,喘不上来气,身上的汗一阵一阵的出,还有三个人没回来都热成这个样子,如果要是都挤在一起呼出二氧化碳,会不会长痱子?

这个问题她在后来的漫长日子印证了。不会。

因为在北京桑拿天的蹂躏下,只会长湿疹。

2000年梁悦有三件大事要办。一,找份工作,至少要能添饱肚子。二,攒笔小钱,不用日夜发愁。三,租个属于自己的房间,坚决摆脱湿疹的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