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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电影人(9)

对这结果,张富贵是想到了的。他用他的“抗命不从”保住了其中一部,并未全部折戟沉沙。

可谢兰生十分茫然。

他想,毕业以后,整整两年,他都做了什么事呢?

哦。第一年在等待分配,第二年先当副导演,然而片子无法上映,接着又想当正导演,最后搞到玉石俱焚。整整两年,什么东西都没出来,他大概是在走背运。

他还剩下几个两年?二十个?三十个?灵蛇在握,却仿佛被遗弃在荒原。

接连发生的意外像两根尖刺扎进心里,又快又深,让他很疼。而那些刺就算拔了,空的创口也是冰凉。他连着几天浑浑噩噩,跟谁说话都没劲儿,只觉周围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各种声音糅在一块混乱不堪无从分辨,时间仿佛都凝滞了。

在空茫和迷惑当中,谢兰生又再次想到摄影班的孙凤毛了。他之前就听人说了,孙凤毛在“自己拍片”。

自己拍。

他又记起自己一直在挂念的那个剧本了。

如果他也“自己拍片”,便不必再受人控制。

人一辈子就几十年,而电影要终生学习。他不愿意再荒废了,他想要做喜欢的事——尽可能多地拍片子。

…………

谢兰生乘火车回了一趟北京,住在学校大门旁边专利局的招待所里,一铺10元。

他又把孙凤毛约出来吃爆肚,打听如何才能自己拍电影。

孙凤毛人十分热情,他告诉谢兰生:“咱们自己拍完片子可以试着买个厂标!跟16家国营厂买!拍之前也可以试试!”

谢兰生说:“咱们采用社会资本,买标感觉不太靠谱。再说了,我这片子买不到的。”

“哦……”孙凤毛说,“那就送到国外参赛!只要内容能打动人,会有公司来买版权,在国外播,咱们就能收回成本。但是拿到版权费后,你需要把版权收入拿出来给投资的人。你找一些肯出资的,自己拍摄还有制作,说好如果能卖版权就按份额分配收益。你听说过投资这词吗?买股票也是投资,它可能赔钱也可能赚钱。”

在拍摄了《财运亨通》后,谢兰生也懂“投资”了,他皱皱眉,问孙凤毛:“国外公司能花30万买咱们的电影版权?”这简直是天文数字。

孙凤毛道:“人家都是按国买的。你卖给英国,挣一份钱;卖给法国,再挣一份钱;卖给日本,又有一笔钱。你想,世界上有多少国家?再说了,30万人民币,6万美元,人家才不觉得多呢。我打听过,有些国外公司甚至会花百万美元买版权呢。”

谢兰生似懂非懂,点点头。

孙凤毛又说:“走这条路,就不用在厂里上班,也不需要拿厂标了,更不需要接受审查。”

谢兰生低低地“唔”了一声儿,内心天平开始倾斜。

…………

再回潇湘,谢兰生听同事们说,他不在的这三四天市里来了一位领导,这位领导在开会时问起“北电”的毕业生现在在被如何培养,关厂长的秘书则回答:“大学毕业还很年轻,只能暂时做副导演,怎么也得锻炼五年才能真正承担重任。”

“……”听到这事,谢兰生的脑子一麻。

像有黄蜂爬进耳朵,不是一只,而是一群,许多翅膀上下扇动发出嗡嗡的声音。

五年!!

谢兰生也弄不明白潇湘是在分配前的谈话里就打算好了骗自己了,说能上片,只为扣下一个北电的毕业生,还是因为《乱世儿女》才决定了这个“五年”的,比如,为不开罪省里领导毫不犹豫牺牲了他。

不管哪种都很恶心。

去他妈的锻炼五年,谢兰生想:太几把憋屈了,老子不干了。

老子、不、干、了。

他受够了。

再锻炼五年时间,他就毕业七年整了,还是不能拍他自己真正想要拍的故事。何况,五年后是什么情形也全都是未知数——厂标一年只有一两个,真的可以给到他吗?电影本质上不就是写书加上拍照吗,怎么只有大导演们才有资格进行创作呢?

算了,他想,去他妈的执行导演,去他妈的副导演,去他妈的18条修改,去他妈的不能上映。

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先爽再说,一切后果他都认了,再说未必会非常惨。他的故事不想等了,他要去拍他的剧本。

下定决定的谢兰生不再迷惘不再犹豫,他一边上班,一边跟富有的亲朋好友全都谈了“投资”的事儿。

只是进展并不顺利。这时候,富足家庭叫“万元户”,有一万存款的意思,二三十万是一笔巨款,可拍电影就是要这么多钱。他认识些下海的人,也认识些炒股的人,然而,虽然经商稳赚不赔,股市只涨不跌,这一群人一夜暴富还用上了“大哥大”,对于出资拍摄电影却都避之唯恐不及,根本不信谢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