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你在我的左手边/你是大樱桃吗(41)

仍然可以记得:高一时的操场上,第八套广播体操的音乐起,伸胳膊、伸腿、下蹲、立正,没有人认真做操。只有在老师抽查时才象征性地跳几下,致使操场上的人海随着抽查老师的走过而呈波浪线状起伏。

然而,第五节体转运动,我总是做得很认真。

因为伸直胳膊向一侧体转180度,我可以看见站在身后男生队伍里的张怿,深色制服、扣子系到第一颗,秀丽如一株洒满阳光的小白桦。

也永远会记得,春天,花树里的芙蓉树抽芽了,男生站在翠绿的树枝下,自信的笑容灿烂明媚。然后,有一只水晶小房子,带一路五颜六色的光芒,映入我的生活,又在一个同样晴好的午后离开我。

当然不会忘记:一只手,反反复复推过来一张写着“对不起”的纸条;一个人,一次次推延放学时间,也不过只是为了说句“对不起”;一个身影,低下头一下又一下擦拭一根筷子,低头说“你的左边要么不能坐人,要么就得坐一个甘心一辈子捡筷子的人”……

原来,终究无法忘记。

原来,你也没有忘记。

当我站在灯火辉煌的舞台上的时候,我不知道你在观众席。艺术学院的演播厅纵深不过几十米,你来,你离开,我一无所知。我们之间,在那些时候其实不过几十米。可是因为人群、鲜花、掌声,我们被舞台隔绝在视线的两端。

当我走在校园里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你在甬路的那一头,我的步伐因为电视台的熏陶而越来越快,再不是当初那个背着书包在路上晃悠的小姑娘。我忽略了风景,也忽略了你。

当我在SOS儿童村里因为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背影而紧张的时候、当我因为找不到那个水晶小房子而沮丧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那个穿白衬衣的少年、那个水晶小房子,就在距我如此近的地方,关注我的每一点消息。

不得不承认:每次遇见田佳佳的时候,我都会下意识地想起你。

却始终没有勇气去开口承认:我早已原谅你。

因为田佳佳的信,在温暖而美好的午后,给我串起了往事的珠链。你的善良、你的好,你的懦弱、你的内疚,我终于知道。我甚至知道了你的QQ号,知道了你的电子信箱、MSN、手机号码,知道你的网名叫做“多云转晴27摄氏度”,怪异得很。

可是,我没有与你联系过,因为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暗恋,是场华美而忧伤的传奇,当我们涉过时光河流,只是没有想到,主动与被动的主角发生了颠倒。

是同情、愧疚引发的好感么?如果是怜悯,那么我不需要——曾经一度,我这样想。我甚至还很多疑,每次听到田佳佳的游说,都会令我以为那是你的授意或者委托,而你的爱不过是旧事的存余。

可是今天,这篇小小的豆腐块却轰然砸碎我几乎所有的壳:我的心里有柔软而痒的情绪爬一路,仿佛有小手小脚的婴儿,轻轻碰触我心脏的内壁,让温暖一丝丝涌上来,使全身上下的脉络都微微绷紧,然后因为一些惊愕和幸福而热乎乎地燃烧。

是幸福。

虽然,中间阻隔了四年的音信;虽然,中间历经了太多的改变;虽然,我不了解如今的你而你也未必熟悉如今的我……可是,幸福是滑而温顺的感觉,小手小脚地爬。

是的,就是今天,因为你的“对不起”、因为你的“我爱你”,我终究要承认一种幸福的存在。

你知道么,我从不参加同学聚会,不是因为我骄傲,而恰恰是因为我自卑——我无法忘记一场尴尬,无法释怀同学的目光,我难以融入那段时光,我翻不过曾经的屏障。虽然,我知道人们都是健忘的。可是,我战胜不了我自己,战胜不了那些回忆。

然而,因为你的这封信,让我从屏障上方越过,让我因为这种意料之外的跨越而幸福。

其实我很想对你说:没关系。

然后说:谢谢你。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皓琪,祝你新年顺意哦~~

20-2

上午灿烂的阳光里,我终于还是打开电脑,登录QQ。只是在我还没有来得及给张怿发信息的时候,就已经看见Adrian的头像在拼命地闪烁。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是迫不及待的样子:看报纸了吗,《城市信报》。

我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的语气很急:你没看今天的报纸吗?B刊第四版,有篇文章叫做《大樱桃,对不起》。

我心下一凛:你怎么知道?

没有回复,居然下线了。

我呆呆坐在电脑前,Adrian,你是谁?

你是——张怿?!

不可能。

你的语气,成熟而谨慎的态度,你不是我们这个年龄的人。

就在这时,灵光一闪,我忽然想起一个WinRAR压缩包!

我快速抓起鼠标,我的文档——我的图片——解压缩。

只一瞬,解压完毕。

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鼠标一点,图片闪出来:故宫外的广场上,身后是夕阳的金红,身边是如织的游人,一个男人立在人群中,个子并不高,戴眼镜,穿简单的驼色外套,手抄在兜里,温暖而坦率地微笑。

并不是张怿!

不是很帅的男人,然而也不丑。温文尔雅的气度中带着明显的书卷气,自然而不造作。

Adrian不是张怿?!

我长舒一口气。然而,又明明有一点点失望。

那些失望,仿佛经历漫长跋涉的脚步,忽然松弛下来,一软,便无力地跌倒在地上,失去支撑。

原来,仍旧只是个陌生人。可是,想象中的一切却终于有了落脚点。

Adrian的理智、冷静,Adrian的善良、真诚,Adrian的关怀、执拗,Adrian的快乐、忧愁。

Adrian说:我们早已不陌生。

Adrian说:你是善良的姑娘。

Adrian说:我们约会吧。

……

Adrian,原来你是这个模样。

我心里突然有点想笑的感觉。我仔细端详照片里的Adrian,把两年来聊天的点点滴滴与照片里的干净男人相重合。

很有趣。

可是还是有点陌生:陌生的面孔,陌生的笑容,陌生的一个人。

这样想着的时候,Adrian的头像又亮起来:对不起,刚才网络不稳定,我拨号上网。

你在家里?

是啊,不然怎么能看见省内发行的《城市信报》?

你怎么知道那是我?

我认识你的QQ号啊,傻孩子!

哦。

写文章的人是你的同学吗?

嗯。

他说他爱你啊!!

你好歹也是个知识分子,不要这么八卦好不好?

呵呵,我只是觉得很激动嘛——多么有特点的表白啊,简直可以载入史册!有没有人替他给你留言?

快别提了,我的QQ已经快要爆炸了。

哈哈,和你聊天的人是不是很羡慕你啊?他们知道你是那个主持人陶滢吗?

谢天谢地,好在不知道,不然会更乱。

小孩子的爱情啊,真是纯洁而幸福,真让人羡慕啊!

大叔,你现在还不承认你比我老吗?你听听你张口闭口都是倚老卖老的语气。

哎我先不追究你叫我“大叔”这个问题,因为我有个相当好奇的问题:你喜欢你的这个同学吗?

曾经,是喜欢的吧。

真的啊?!!

唉,你看看你哪里有点博士的样子,简直就是狗仔队风格。

哈哈,随便你怎么说,博士也是普通人嘛。那你现在不喜欢他了啊?

我干吗要告诉你?

他没机会了我才有机会呀!

切,懒得理你。你怎么回家了?

家里有点急事,处理完就回北京。

哈哈,那可不怪我失约了啊!

什么意思?

我坐明天的火车,后天到北京,提前一天出发,呵呵。

怎么会这样?!

我自己去看木偶戏了,拜拜。

你怎么知道我后天不在北京?

啊……你不是现在还在家吗?

我坐飞机的,明天上午9点的飞机,10点30分到北京。

啊?!

你几点到北京?

不告诉你,拜拜~~~~

……

我逃一样下线,关掉对话框的瞬间可以看见青蛙头像在不停地闪动。

还是没有打开。

也没有给阿潮或是张怿发送任何信息。

我的大脑中充满了聒噪的响,我只想静一静。

只是静一静。

再次离家。

外婆执意要送我,她踮着小脚,在长长的站台上吃力地走。

她仍然是那个唠叨的外婆,在卧铺车厢外殷殷地盯着我看:“睡觉的时候把包压在枕头下面,别让人拿走了。”

“值钱的东西放身上,别到处乱放。”

“少和不认识的人说话,不能谁都信啊,你得学会防备。”

……

又擦着红红的眼圈:“北京更远了,常打电话回来啊。”

我站在车厢里咬紧牙关抑制一些泪水的分泌,然后努力给她一个笑容。

火车终于缓缓移动,外婆不断挥着手,风吹起她的发丝,在空气里划出银色的线。

其实北京对我而言早已不陌生,可是在外婆的眼里,那里是无比遥远而陌生的地方,是人们心目中的首都——她的小桃,在首都的天空下,该是多么渺小而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