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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我的左手边/你是大樱桃吗(17)

“用风铃草一样亮晶晶的眼神。”

“你说你喜欢我的眼睛。”

“擦拭着我裸露的孤独。”渐渐,又变得沉重。

“孤独?为什么你总是孤独?”

“真的。”

“真的吗?”

“第一次。”

“第一次吗?”

“太阳暖融融的手。”

“暖融融的……”

“轻轻的。”

“轻轻的……”

“碰着我了。”

“碰着你了吗?”

我们相互交叠着台词,急促地读过这一段,当我抬起头看见他的一刹那,他碰巧也在看着我。我们好像以前就认识很久,却又在这一刻突然走近了彼此。那一声声探寻一样的叹息,带一点点急促的速度,好像急着倾诉什么。

“于是,往事再也没有冻结怨了。”

“冻结怨了……”

“我捧起我的歌。”

“捧起你的歌……”

“捧起一串串曾被辜负的音符。”

“捧起一串串曾被辜负的音符。”

“走进一个春日的黄昏。”

“一个黄昏,一个没皱纹的黄昏。”

“和黄昏里,不再失约的车站。”

“不再失约,永远不再失约。”

朗诵到这里的时候,我抬起头,看见郑扬闪亮亮的眸子,他站在高高的台子上,眼睛看着远方,深情而投入。

他继续朗诵:“四月的那个夜晚,没有星星和月亮。”

“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那个晚上,很平常。”

“我用沼泽的经历交换了你过去的故事。”

“谁都无法遗忘,沼泽那么泥泞,故事那么忧伤。”

“这时候,你在我的视网膜里潮湿起来了。”

“我翻着膝盖上的一本诗集,一本惠特曼的诗集。”

“我看见,你是一只纯白的飞鸟!”

“我在想你在想什么。”

“我知道美丽的笼子囚禁了你,也养育了你绵绵的孤寂和优美的沉静。”

“是的,囚禁了我也养育了我。”

“我知道你没有料到会突然在一个早晨开始第一次放飞,而且正好碰到下雨。”

“是的,第一次放飞就碰到了下雨。”

“我知道雨水打湿了羽毛,沉重了翅膀也忧伤了你的心。”

“是的,雨水忧伤了我的心。”

朗诵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发现那样神奇的巧合——是啊,一只白鸟,第一次放飞就碰上了下雨。这是一个多么精妙的比喻——一个白鸟一样的女孩子,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却爱到了遍体鳞伤、身心俱疲。

“没有发现吧?”

“你在看着我吗?”

“我湿热的脉搏正在升起一个无法诉说的冲动!”

“真想抬起眼睛看看你……”

“可你却没有抬头。”

“没有抬头……我还在翻着那本惠特曼的诗集。”

“是的,我知道,我并不是岩石,也不是堤坝 。”

“不是岩石,不是堤坝。”

“并不是可以依靠的坚实的大树。”

“也不是坚实的大树,”

“可是如果你愿意……”

“你说——如果我愿意……”

“我会的!我会勇敢地,以我并不宽阔的肩膀和一颗高原培植出来忠实的心,为你支撑起一块永远没有委屈的天空!”他看着我,他的语气坚定而有力。

“你说如果我愿意!”

“是的,如果你愿意!”

“我——愿意……”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轻下去、再轻下去。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我们静静站在操场上。寒假开始了,学生们纷纷离开了校园,寂静的校园里只能看见同样安静的星光在闪烁,偶尔,能听到从教师宿舍楼里传来隐约的唢呐声。

我似乎能听见他的心跳,这令我有点惶惑。

过很久,他说:“走吧。”

我跟上他,从高高的看台上一阶一阶地跳下去。他的步子很大,我跟在他后面,渐渐拉开了距离。

走到宋阿姨家楼下的时候,他回过身,看我一步步跟上来。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上楼吧,我要回家了。”

我点点头往楼上走,没有回头看他。我只是重重踏着步子,楼梯间里的感应灯就一层层地亮起来。我知道他一定在楼下看着这些灯,等到四楼的灯也亮起来了,他才会离开。

他是个好人,这我知道。

8-3

说好了要考到同一所学校读书——我和郑扬。

寒假我们一起参加戏剧系的辅导班,在二楼一间很小的教室里,零零落落地坐着二十几个人。我们坐同一张桌子,我在右,他在左。

我要换过来,而他执意不肯。

“男左女右。”他强调。

“我用左手的。”我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这不重要。”他低下头看书,不理我。仔细听,他还在咬字:“的、的、的……”

其实我觉得他这样的固执很有趣,但已无需表达感激,因为习以为常——如果不这样,他反倒不是郑扬了。

他是那样和善,好脾气的男生,却又带点小霸道。有时候看我耍小脾气,他站着看,最后笑笑,仍然会迁就,只因在他眼里迁就女生是当然的职责。然而关于考试、学习之类的正事,他又当仁不让地帮你拿主意、提建议,带点小蛮横地限制你的随心所欲——是他理解中的关键时刻,他不允许我做出任何冒险或者懈怠的举动。仿若一个军师,因为其太聪明严谨,便娇惯出一个越发懒惰的主帅来。

我们还说好了要考到同一所学校就读,只不过每次这样说的时候我心里都会很忐忑:我的专业成绩,我的文化课分数……是学了专业才知道:考播音主持远非我想象中那么简单。

专业考试的战线那么漫长,从初试到三试,横跨半个月。朗诵、即兴播读、即兴评述、特长展示、写作、试镜……又不可能只报考一所学校,于是数家高校的专业考试便纠缠在一起。每一届考生,都在穿越大江南北的过程中仓皇而疲惫。

然而好在,郑扬说:“丫头,有我呢。”

瞬间心安。

这真是奇怪的感觉:明明不过是年龄相仿的男生,可就是容易让人产生信任。

他还喜欢拍拍我的头,偶尔敲敲我的脑门:“笨啊你!”

我生气了,加快步伐在前面走,他大步跟上来,伸出手拽我的衣角,像在吆喝牲口:“吁——”

我甩掉他的手,继续怒气冲冲往前走。他会拽住我胳膊:“别生气啦,请你吃章鱼小丸子。”

当机立断地原谅他。

还有多加了两勺奶油的爆米花、抹了通红番茄酱的炸香蕉、两元一碗的炒米线、辣乎乎的大米面皮,统统可以用来原谅他。

而艺术学院北门外小广场上星罗密布的地摊火锅,3角钱一串蔬菜、5角钱一串鸡肉丸,更是带着实惠而热乎乎的美好气息弥漫在我们周围。吃到一半抬起头,可以看见满天散乱的星星,于是我们便叫它“满天星火锅店”。于是我们常常坐在小马扎上围拢一只小小木桌,吃火锅、看星星,是凡俗平常的小幸福。

偶尔也会突然走神,以为眼前这个男生曾在哪里见过?

也会不可避免地想起张怿,不恨了,却有那么多的惋惜——其实我们本可以成为朋友,然而遗憾的是我们从未平等过。从我抬起头仰望他,因他的关怀而心心念念感激他的刹那,本就该知道这样不平等的友谊必不恒久。

关于过去的种种郑扬并不知晓,他只知道我是安静的女孩子,话不多但很固执,仅此而已。

直到夏薇薇出现。

这个有白皙皮肤的女孩子,她站在我面前时,我们险些没有认出彼此。

艺术学院校园里因放假而冷清的林荫道上,我、郑扬与夏薇薇,就那么面面相觑地站着,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说话。

夏薇薇的目光中有愕然,有惊讶,或许还有其它情绪,此消彼长。她看看我,又看看郑扬,有些许踌躇,却又说不出话。

郑扬看看我俩,小心翼翼打破沉默:“是同学?”

“是。”我面无表情,就那么盯着夏微微看,郑扬看看我,很明显有点无奈。

他转身对面前的夏薇薇笑笑:“你好。”

“你好。”夏薇薇回应,可是目光始终紧紧盯在郑扬替我拎着的书包上。

她看看郑扬,又看看我。可我还是不说话,无论郑扬给我多少暗示,那句“你好”我都说不出口。我知道自己的目光很冷,冷得我自己都要颤抖了。

我甚至知道我的戒备、我的敌视都是源于我的自卑,可是我就是没有办法和颜悦色地面对她!

她凭什么?我又凭什么?!

我承认,我从来都没有摆脱掉自卑的压迫,我固囿在这个圈子里难以逃脱。在郑扬眼里,我是那样天真单纯、正直可爱的孩子,我健康明朗、快乐无忧,也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些都是表象。

本质是:我连一个夏薇薇都要在乎。

终于,还是夏薇薇先开口:“张怿生病了。”

怦然一声巨响,是重重冲击的震荡,如同小时候玩过的“激流勇进”,冲下来,溅起一身硕大水珠,凉而冷的恐惧,潮湿而阴郁地包围住你。

我在一瞬间呆住了。

张怿,太遥远的名字,却又那么近地在我耳边回荡——是我极力抗拒的远,与根本无法忘记的近,冲击着我的耳膜和神经。我终于感受到心底柔韧的痛苦感:我终究还是抗拒不了这个名字背后的那些情绪,那些爱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