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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画(出书版)(87)

树林深处,公子修去而复返。

刘顺跟在他身侧,一脸担忧。他看着公子远远望着林中树上女子的背影一动不动,女子显然被点了穴道,如假人般定坐在树干上,而公子却似痴了一般望着女子一动不动,任由风吹雨淋。

皇后已几番派人来催促,公子却始终无动于衷,目光不离树上女子,仿佛他宁愿这样看上一辈子。

刘顺忽觉胸口一痛。他知道,公子是在担心皇后会在他离去后杀了这个女人,公子在等女子穴道自动解开的时候,公子从未这般放不下一个女人。公子眼中的痛和脆弱,他从未见过,如今公子的模样,令他从心底厌恶起这个女子来,她究竟使了什么厉害手段,竟让公子抛弃自己的身份、地位,不娶“天下第一美人”齐欣,只求与她浪迹江湖,清苦地隐居山林。她究竟有什么好,让公子连他都丢下不要了。想到此,刘顺心里渐渐升起一股恨意。

两个时辰过去了,自幼习武的刘顺也已被冻得手脚冰凉有些麻木,那女子的穴道终于解开,突然自树上掉了下来,而后便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他心中一惊,暗道:莫不是摔死了?刚想冷笑,却发觉身边公子的身体猛地一颤,扶住一旁树干的手指竟深深地抠入树干中,无声无息地混着鲜血生生抠下一块树皮来。他看不到公子此刻的表情,却知道公子在忍,忍得很艰难,忍得很辛苦。这个女人竟让公子如此痛苦,刘顺恨意越浓。

良久,那女子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脚步踉跄,跌跌撞撞,渐渐离开了树林,离开了他与公子的视线。公子再没有动,他暗松了口气。

花无多先回了竹屋,她静静地坐在屋中,全身因雨水侵打已然湿透,冰冷侵袭着她的身心,自己竟不愿用内功去抵御。只觉得这样的冰冷和颤抖折磨着自己,令她烦躁的心能凉下一些。想起方才那一幕,她只觉全身无力,早知道要面对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而他竟然不给自己机会辩驳半句便走了。他不让她追去,他有事瞒着自己。思及此,她神色黯然。

想起他说,如果自己死了他也绝不独活,忍不住心中动容,突然醒悟自己犹豫不决的迟钝,不让追便不去追了吗?她一笑,蓦地站起身来,力量重又回到身上,她会去追,无论面对什么情况,修,都是她的!她还要亲口告诉他,她的真实身份,让他知道,他可以娶她,他们门当户对,他要的,她给得起!

她迅速收拾了行装,出了竹海向京城放下而去。

只是她没想到,一下山便被人跟踪了。

当察觉有人跟踪自己,她佯装不知,直到住进客栈,待到天黑,她换了衣装来到那人所住屋外,倒挂金钩在屋顶,听里面几人说话,当听到有人说她两手手指戴金戒指的特征后,花无多摘掉了十指金环。后来又听有人提起自己的样貌,摸了摸自己的脸,从竹海走得匆忙,心急之下竟然忘记换面具了。

当夜暗中离开客栈,第二日,她故意摇头晃脑地走到了那些人前面,左晃,右晃,那些人完全无视她。一人还因跟丢了她,心绪烦躁,嫌她挡路碍事,伸手蛮横地将她推到一边。花无多并不计较,只一拂袖,离去。

甩掉那些人并不难,只要把自己以前不曾在意的细节全部掩去,便很难再被认出。只是她没想到,她刚出小镇不久,便在途中遇到了一位故人——唐夜。

天空刚下过一场雨,有抹红霞残留在天际,微弱的光亮照在世间万物上,不明亦不暗,反而略显无力。花无多正向京城方向急赶,途经之处便见前方有一群人在恶斗。不知他们缠斗了多久,地上尸体无数,甚至有些人死状极为凄惨,面目全非腐烂入骨,显然是因中毒而死。

花无多躲在暗处观望,见四五十人围攻两名蒙面黑衣人,这两名黑衣蒙面人的身后还有一人,似在休息打坐。当看清那个打坐之人是谁时,她心中暗暗吃了一惊。唐夜?!

唐夜此时面色发白,唇色透着黯黑,只是打坐没有出手。

花无多看得明白,唐夜在被人追杀,追杀唐夜的人很多,除了已经死了的人,还剩下四五十人,且均是高手。唐夜或许已受重伤,面色苍白,已然力不从心。护着他的两个蒙面人情形也很不妙,显然是拼了命在护唐夜。

她从未想过,唐夜这样的人也有被人追杀的时候,当天边那抹红霞也消失殆尽时,护在唐夜身前的两个蒙面人已被杀,唐夜被众人团团围在中间。

花无多听其中一人道:“我们等的就是你每月毒发反噬的这一天,唐夜,你当真厉害,杀了这么多武林高手。不过,今日你终要死于我手中!从此,毒王再不是江湖中的神话,哈哈……”那人仰头大笑道,“毒王,也不过如此。”

唐夜没有理会他,不知什么原因,他蓦地抬头,看到了藏在远处树上的她。

与他对视的那一刻,花无多心神一震,险些被吓得从树上栽下来,他竟然早就发现她的藏身之地了。花无多有点儿怀疑唐夜的目光也带毒,令她浑身不舒服。

花无多原本不想出面,但既然被他看到,难免有些不好意思,想到自己与他的关系,想起他曾救过自己,还给自己吃过那么好的药,若不出手相救,似乎很不仗义。她一时心绪复杂,心中挣扎着,暗想既然被他看到了,不现身肯定被他怨恨,若然他日后睚眦必报,再给她下点儿什么“无法逍遥”之毒……想到此处,一咬牙,自怀里摸出一物,既然这个刺目弹是他当初所赠,便还了他这个人情吧。

花无多骤然出现,扔下刺目弹就带着唐夜跑。却未料并未跑出多远,唐夜便昏迷了过去。原来他已是强弩之末,方才不过是用真气强撑着不令自己昏厥。

此刻,唐夜身体冰冷而僵硬,面色苍白嘴唇泛紫,怎么唤都唤不醒。心知刺目弹并不能阻碍那些人多少时间,当下再不犹豫,一路不停地带着昏迷的唐夜狼狈地逃进了深山,一直跑到深夜。

苍天树木遮蔽了月光,四下里一片漆黑,偶尔还有野兽的低鸣。这时的花无多又冷又饿,浑身上下狼狈不堪,脸也被横斜的树枝刮破,面上的面具已然坏了,只得扯下收了起来。心想那些人一时半会儿应该追不上来,可这里也不是久待之地,当下需先寻个隐蔽之处,吃些东西,想办法救醒唐夜。来不及细想,花无多只得再次背起唐夜,寻找藏身的隐秘之地。

唐夜的身体冰冷,偶尔还有些痉挛。花无多寻了空隙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见没有严重的外伤,只见他眉头紧蹙,似昏迷中也受着难忍的痛楚,便想起了许倾城的那句:每月毒发时的痛不欲生。

没时间多想,花无多背着唐夜继续前行,没过多久,就发现了一处可以藏身的山洞。花无多心中一喜,便背着唐夜跑向山洞,可还未到洞口,就突然失足,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洞穴中。慌忙中,花无多脚下失力,伸手欲攀住穴口,可手一松竟没抓住身后背着的唐夜。花无多本可以止住下落之势,可眼见唐夜掉落下去,回身去抓,手上一滑竟也一同滑了下去。

洞下是一潭深水,唐夜先掉了下去,随后花无多也掉了进去。

水中,花无多急忙抓住唐夜,不让他沉入水底。她抬头向上望,望不到任何光亮,只觉漆黑一片,四壁水润光滑毫无攀岩之力,几番攀爬均跌落下来,不禁心急如焚,喃喃道:“难道我们将命丧于此吗?”

他二人随着潭水一沉一浮,潭水冰冷,随着时间的流逝冷意透肤而过渗至骨髓,这是什么鬼地方,花无多四下张望无计可施,只得抱住唐夜互相取暖,并运气为二人抵御寒气,这一路奔波太累,潭水太冷,花无多有内功支撑仍冷得牙齿打战。她虽然将养了数月,却也是重伤初愈,此刻情形对她来说已捉襟见肘,知道自己支撑不了多久。为了不让自己睡着,花无多紧紧地抱住唐夜,互相取暖。她忽然想到,若然踩着唐夜的脑袋,似乎可以……想到此处,微微一怔,一甩头,告诉自己,这洞太深,自己也没有十足把握一跃而上,便将此念头抛诸脑后。

她一边打起精神一边泄愤似的扯了扯唐夜的脸颊,“你什么时候醒?快醒快醒。”左扯又扯,唐夜被她蹂躏了半天,也没反应。

她叹息一声,放开了手指,再次顾不得其他,抱紧了唐夜,靠在他的肩头,真气缓缓输入他体内,温暖他和自己。可即便如此,手脚还是冰冷难熬,她只得强撑着,喃喃自语道:“你是不是命里带煞?为什么每次和你在一起都让我身逢绝境。上次为你挡了那一掌险些丧命,这次又是这般情景,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你死在一起。”想到此不禁自嘲一笑,继续道,“你知道吗?很多人都怕你身上的毒,我也怕啊,可你看现下,我偏偏抱着你,我还可以任意折磨你,让你哭你就哭。”花无多扯下他的眼睛和脸皮成哭状。“让你笑你就笑。”花无多又将他的脸皮朝上扯了扯。摆弄了半天,却终究一叹,道:“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我们都快死了。我刚刚明明可以抛下你不管,可我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不知道吧?我也不知道。”她自说自话了一番,虽无聊却也让自己的意识清醒了几分,而后再次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