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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画(出书版)(112)

花无多面具下的脸青了。

花无多穿着暴露的衣服,和其他舞姬有所不同,手腕上戴着铃铛,衣服颜色是红色的,其他舞姬是白色的。她左顾右盼地和其他舞姬一同进了大殿,内心如有十五个水桶在打水。

如果她一心想逃也不是逃不了,只是此番心血却白费了,秉持着早跑晚跑都一样,不如等认出来再跑,便左顾右盼提心吊胆地跟了进来。她边走边安慰自己,如果此次不行,至少可以记住陈府的其他人,假扮了再混进来,也是可以的。

花无多对动作一向敏感,只要看过一遍便能记住动作,可毕竟从未看过这些舞姬跳舞,待乐音响起,自己只得硬着头皮跟着现场节奏,看其他人怎么跳自己也怎么跳,凡有空位必查缺补漏,她反应迅速,动作又快,倒也勉强跟上了。可毕竟事先未看过这些舞姬跳舞,有些动作还是慢了半拍,原本大体动作对了,可偶尔人家是手心向上她偏是手心朝下,人家左手左脚同时出去,她偏是左脚先出再是左手,很像是个蹩脚的新手,又因为扎眼的特别服饰,惹来陈东耀频频侧目。

花无多心中难免忐忑,再想到自己竟然沦落到跳舞取悦陈东耀的地步,心中便有些悲愤,可又无计可施,只得隐忍。暗暗留了心思,做好了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

上座陈东耀面色阴沉,他年约二十二三岁,相貌虽阴戾却也十分英俊,但若与宋子星相比,却少了些夺人的风采。他沉郁的目光总让人觉得有些难以捉摸。此刻更是隐隐压抑着浮躁和怒气,殿中所有人都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地伺候着。偏花无多在这时候频频出错。

就在这时,舞姬们退了开来在外围环成了一个圈,花无多正欲查缺补漏,可发现根本没她的位置,还和另外一个舞姬撞在了一起。那舞姬脸一白,似有些急切,轻轻推了她一下,道:“小衣,你怎么了?”顺着舞姬的推力,花无多一个激灵,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位置应该在中间。

陈东耀一直望着她,她一个激灵。花无多心思一转咬着牙冒着汗继续坚持下去……应该跳些什么呢?

她闭上了眼,一瞬回忆起,在李赦的宴席上,印象最深的舞蹈。那是在五子居,在喝过美人洗脚水烹出的茶后,美人即兴所跳的一段舞。

她光着脚,衣衫飘逸却简单;她抬头,目光望着指尖,温柔滴落的水滴自腕上滑到颈间;她垂首,手指在裙摆间轻荡,哗啦啦的铃铛声似小溪流淌而过的声响;她飞舞,恍若天上白云触摸不及;她停步,顾盼间,巧笑嫣然魅惑人世间。

陈东耀的目光深邃不见底。

舞姬们变了阵形,将她掩藏在了最后,她亦跟随她们的脚步,一举手一投足,已是方才一些重复动作,这次再没有错。

终于跳完了,花无多已额冒虚汗。

舞姬渐次退出。

“你留下。”花无多忽听殿中陈东耀如是说。

谁留下?花无多低着头,当没听见,继续后退后退。

有人拽住了她的衣袖,她偏过头去,看到一个男子向她不停地递眼色,示意她留下。她头皮一麻,只得低头退在一旁,留了下来。她摆出一张苦瓜脸,就知道自己命不太好。

陈东耀一拂袖,身边侍候的女子便悄然退下。

方才那男子示意花无多上去侍候,花无多垂了目光,手指已欲伸入腰间,正盘算着不如就近抓了陈东耀当人质去换徐清。此种想法虽然大胆,但若然出手迅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也极有可能成功,她一步步向陈东耀挪去。

却在这时有一人大步行入大殿,是位年约六旬的老者,看向陈东耀的眼神严厉深邃。

陈东耀看见老者,身体稍稍坐直了些,换去方才的迷离神色,挥了挥衣袖,花无多会意,心花怒放地退了下去。

那老者行过礼后,便听陈东耀问:“舅父,此来有何事?”

原来老者竟是陈东耀的舅父。

花无多退出殿去,原以为终于获得了自由,未料想,方才那个男人竟跟着她出了殿来,将她叫住,与她道:“你仔细准备准备,兴许今晚王上会叫你服侍。”

男子的目光带着轻蔑,仿佛花无多是一只拼命欲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野鸡。服侍……花无多因太过震惊而呆了一下,见她没反应,男子又道:“故意跳错引王上注意,你倒是聪明的紧啊!”

花无多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自己跳舞跳错了,竟被误会是故意为之,男子以为她想借此机会吸引陈东耀,野鸡飞上枝头变凤凰。花无多心中无尽唾弃着,天下第一采花贼还用得着吸引?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她还故意摆出一脸欣喜的模样,道:“奴家无意为之,还望今后总管多多提点。”那男子闻言面色稍缓,道:“你去吧。”

“是。”花无多退了下去。心里想着,既来之则安之,不如静观其变,至少至今为止她身份尚未暴露。今天若是不行,明天扮成其他人的模样再进来,今天记下了这府里许多人的身份和样貌,暗想自己若一个个装扮过来,陈东耀府邸会不会鸡飞狗跳?

第70章 陈东耀之死

距入夜还有些时间,服侍一说与她无关,她会在天黑之前离开,让真人回府来,如今既到了陈东耀府里,便要四下探查一下徐清的消息。

她换回了衣服,戴上十指金环,以备不测,将手指藏入袖中,在府里游来荡去。以她的身份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去的,想打听又怕引人怀疑,便以轻功掩藏了踪迹。她毕竟乃学武之人,耳聪目明,旁人说话十之八九难逃她的耳朵。可即便如此,几个时辰过去也无甚收获。她只听了些八卦,一个侍婢与另一个侍婢小声道:“我听说,那个叫小衣的舞姬今日故意跳错舞吸引王上,总管让她晚上准备侍寝。”

另一侍婢道:“不会吧,王上一向不喜欢身份低贱的女人,从来碰都不碰。怎么会?”

“谁知道?或许是这小衣长了个狐媚的样子,王上才看上的吧。”侍婢边说边走远了。

花无多见天已快黑,又无甚收获,正打算暗中离去,无意中听到一个行色匆匆的下人道:“西后院绑着的那人性子真是烈,自被抓来就大骂王上,像是一心求死,如今被鞭打又被暴晒了两天,看样子撑不到明天了。”

另一人道:“那不关我们的事,少说为妙。”二人匆匆而去。

花无多自角落处转出,西后院?她弯弯绕绕找到了西后院,见门口守卫四人,便躲在暗处,正思虑如何进去一探时,便听院内有人道:“你说她重情重义,不会抛弃朋友,而今看来,她全不在乎这个人,探子跟丢了她的行踪,恐怕她早已出城走了。”听声音,说话之人正是陈东耀。

“此乃臣之过,是臣误信了谣言,以为她重情义不会舍弃身边之人,才出此下策,还请王上责罚。”院中另一人跪下请罪。

陈东耀道:“罢了,此事暂且不提,今日舅父催本王速回东阳,说宋子星近日调兵遣将频繁,昨日还大举攻城。本王决定明日动身回东阳郡。”

“是,王上。”

而后又听陈东耀说:“杀了他。”

有人应道:“是。”便听抽出兵刃之声。

这时,只见墙上赫然出现一人,大喝一声道:“慢着!”

“什么人!”众侍卫拔刀围在陈东耀身侧。

陈东耀向墙上之人望去,夕阳虽淡却仍有几分刺眼,她衣衫飘飘站在墙头,陈东耀忽觉血涌额际,心跳加速。

花无多目光扫视全场,最后落在院中木桩上绑着的徐清,见徐清昏迷不醒,满身鞭痕,想到他一心求死,只为不拖累自己,心中一闷。徐清虽尊她为主,她却一直待他为友。

花无多大声道:“我早就来了,你莫要伤他!”

陈东耀一笑,兴奋中竟漾出一丝温柔。看在花无多眼中,着实诡异。

那是个古怪的夜晚,花无多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和一个采花贼坐在一起,对月谈心。

说谈心实则只有陈东耀这般认为,花无多则是心情复杂被逼无奈。她怕陈东耀加害徐清,却更为担心自己当下的处境,心中不停地拉锯是走是留,最后镇定心神,终仗着艺高人胆大暂时留了下来,决定谋定而后动。原以为陈东耀会提些非分之事难为自己,未料想,陈东耀诡异温柔得出奇。

说陈东耀是采花贼,可陈东耀没采她,对于一个被定义为采花贼的人来说,很不合情理且不合常理。陈东耀还拿出好酒好菜招待她,对她甚是温柔殷勤,可他再温柔,看在花无多眼里也是个哄骗小白兔的大灰狼,自然戒备万分。对于他准备的酒菜,她更是一口也不吃一口也没喝,就连四周燃点的驱散蚊虫的熏香也被她弄灭,陈东耀明白她心中顾忌也不强求。

陈东耀自顾喝酒,此酒是藏了三十年的女儿红,酒香四溢却也度数甚高,陈东耀今夜似很高兴,一杯复一杯,终于有了醉意,话匣子便不由得打了开来。

陈东耀说的这番话花无多听得甚为心惊。

那是陈东耀弱冠时经历的事,他说,他原本以为自己有个好兄长,还有一位纯洁而善良的未婚妻与自己长相厮守。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很是圆满。可他没想到,他的未婚妻,那位郭家小姐一直以来对他只是虚情假意,接近他只是为了利用他。她一次又一次于暗中伤害他,几次他都死里逃生,原以为那些不过是些意外,却在得知是她背叛自己时,徒剩下伤心和失望。在看到她的眼泪和乞求时,他还是原谅了她。终究不忍心伤害她,总认为她是有苦衷的,可当他撞破她与自己亲哥哥缠绵床榻时,方才明白过来,自己一直真心以待,捧在掌心呵护的珍宝是如此不堪入目的荡妇。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出自自家兄长指使,是自家兄长欲加害于他。怒极之下,他亲手杀死了郭家小姐,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对自己的兄长出手,他愤而离去。因郭家小姐猝死在陈家,他的父母亲得知此事后,一气之下先后卧床不起。而他的兄长则更加变本加厉,在他离家时,欲置他于死地,却终究被他杀了。不久之后,他的父母受不了此番兄弟相残的打击相继离世。这世间只留他孤独一人,他从此再不相信世人,更瞧不起什么自以为是的大家闺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