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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画(出书版)(109)

花无多正看得津津有味,这时见远处一个营帐的帐帘被人掀开,当先走出一人,那人刚探出半个身子,花无多便从帐篷顶滑了下去,稳稳地站在徐清面前。徐清一见是她,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激动得险险扑上来抱她,却似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顿住。他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瞥了眼还杵在一边瞪着眼睛瞟来望去的小兵,正色道:“你先下去。”

小兵忙应了声是,跑远了。

徐清收回望着小兵的目光,正要开口说话,见花无多一下子将身体立得笔直,大声对着一个方向喊道:“将军。”

徐清忙转身,亦看到向此地走来的宋子星,忙正身道:“将军。”

宋子星走了过来,望了一眼徐清,道:“怎么流了这么多汗?”

徐清突然跪下,道:“末将有一事要禀明将军。”

花无多见状,也学着其他侍卫对宋子星的模样道:“将军请进帐,末将也有一事要禀明将军。”

宋子星望了一眼花无多,目露笑意,朗声道:“好,你二人同与我进帐细说。”

宋子星先行进了营帐,花无多随后,徐清耷拉着脑袋最后走了进来,进去后,忙又跪了下去。

宋子星道:“出了什么事?”

徐清正要说,却见宋子星望着花无多,显然是在问她而非自己,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进到帐里来花无多立马变了个模样,先倒了杯水给自己润喉,再找了个位置舒舒服服地坐下来,方才开口回道:“今天徐参将要去巡视,我就跟着去了,遇到了一伙来历不明的人,一共十六个,其中一个,他一说话我便认出来是陈东耀。”

听到此处,宋子星目光一凝,望向徐清,道:“然后呢?”

徐清正要回话,便听花无多又道:“我们被陈东耀察觉了,他出现时,我让徐清先骑马走了,我一人留下来对付他们。”眼见宋子星沉了脸色,徐清掷地有声地道:“末将未能保护好方姑娘,请将军责罚。”

花无多忙道:“你不要怪徐清先走,当时情形只能如此。单一个陈东耀就够我和徐清受的,何况还有其他十五人,我权衡利弊,以我的功夫,想要全身而退并不难,但要带着徐清一起走就有难度了,所以我只有让他骑马先跑。”

花无多话一停,帐内便悄无声息起来。徐清垂头跪在地上不知在想着什么,宋子星将望向徐清的目光转移到了她的脸上,淡淡道:“你是如何脱身的?”

“当徐清跑时,有两人同时去追,我便用银针射杀了他们所骑的马腿,让徐清顺利跑远。我当着陈东耀的面戴上我的十指金环,有意让他认出我是谁,上次我与他打过一架,他果然还记得。我引了他下马,一步步向我走来,刚巧我今日拾了个捕兽夹,我借后退之机暗中将它丢掷在草丛里。他只顾盯住我,怕我跑了,就没注意脚下,如我所料一脚踩在了捕兽夹上,伤了脚踝。我便借机跑了。”

帐内一时无声。

花无多想了想,觉得自己毕竟是逃跑,总有些没面子,便道:“我当时想,他们人太多,我和他打架可能会吃亏,所以我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跑的。”话刚说完,右手已被宋子星紧紧握住,花无多有些尴尬地挣了挣,却挣脱不出来,便示意宋子星徐清还在帐内跪着。却见徐清依旧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不知想着什么垂首不语,花无多便有些奇怪地问道:“徐清……你怎么不说话?不会是在自卑武功比我差吧?”

徐清的身体微微一颤,宋子星忍不住轻轻咳了一下,却听花无多继续道:“你不必难过自己武功比我差,其实武功差可以用智谋抵消的,虽然……虽然你智谋也比我差……”

徐清的身体僵硬了,花无多意图亡羊补牢,继续道:“得了,你还是这么想吧,有些事是天生的,强求不得,正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人比人气死人,要怪只怪爹娘没把自己生得更好……”宋子星打断了她的话,道:“徐清,你先下去。”

徐清起身站起,面有菜色,闷闷地退出帐去。临出门前还听花无多振振有词道:“怎么办呢?徐清因我嫌弃他武功太差拖我后腿,被我赶回来,自卑成这个样子……往后……”徐清大步走了。

听到徐清的脚步声远去,宋子星对花无多道:“别说了,明天他就没事了。”

花无多一叹,道:“我方才说话直白了些,光想着别让你责备他了,倒忘了他很可能会因此而觉得自己没用。”

宋子星道:“你说得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他今日护你不住反要你来护,心里自然会不舒服,或许他只是想借我的责罚令自己好受些,偏让你全都挡了下来。你说的话他不会放在心上。”

花无多道:“我其实早就回来了,一直躲在帐子上看他在下面干着急,如今又说了这番话,他会不会因此记恨我?”

宋子星笑道:“不会。不仅不会记恨,从今往后还会对你更加尊敬。”

嗯?花无多有些疑惑不解,徐清不怪她就好怎么还会更加尊敬她,再说他已经够尊敬了,再尊敬岂不是要把她当菩萨供起来了。

宋子星着看着她,见她微微皱起了眉,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却很愿意这样静静地看着她,悄然将她的手握紧了些,暗道:今日她所做之事,徐清听后震惊不已。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她不仅可护得他全身而退,还可以伤了陈东耀之后从容而去,这些均非常人所能办到。陈东耀多年来与他冲突甚多,徐清自然也知道陈东耀的厉害。陈东耀身边那十几个近身护卫皆是一等一的好手,别说伤了陈东耀,就算想要从陈东耀眼皮底下全身而退也绝非易事。方才听花无多说起过程似乎简单,但他与徐清都心知肚明,能让陈东耀这等人物受伤需要怎样的机智和胆识,这样的她,徐清焉有不服之理。

花无多自然不知道宋子星心中所想,只觉得被他握住的手越发紧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陷入了沉思,宋子星说她机智,而以前公子翌却说她只是有点儿小聪明,还说她缺心眼,还说她……

翌……

翌……

你还在怪我的欺瞒吗?你收到了我送去的锦盒吗?你现下如何了?还有琪,你们都好吗?听说你接连打退匈奴极受边城百姓拥戴,不知你穿上盔甲又是何模样……花无多不知不觉走了神,以至于宋子星后面说了些什么,再没有听见。

与此同时,吴琪将一个包装极为精美的锦盒交到了吴翌手中,吴琪道:“这是无多托李赦送给你的,她千叮咛万嘱咐李赦,务必将此物亲手交到你手中,我说代为转交,李赦起先还不愿意呢。”

“哦?”吴翌淡淡一笑,接过锦盒,却没有打开。

吴琪道:“你不打开来看看,内装何物?”

吴翌道:“不急,有空再看。”随手将锦盒放在一旁,继续凝神看着地图。

吴琪目光闪烁,未再多言。

夜色已沉,军帐中只剩吴翌一人。近乎燃尽的烛火张狂摇曳,将他的身形投影于营帐上,他倚在坐榻边,双目微闭。他并没有睡,明日与匈奴一战事关成败,对他来说,很重要,他需要休息,他必须睡。可是忽然心中很乱,如何也睡不着,手不知不觉触碰到搁置在一旁的锦盒,微微一顿,指尖轻抚其上,似触碰到了渴望已久却又畏惧的东西。睁开双眼,他望向锦盒,一瞬间,再也忍不住,将锦盒抓入掌心,拿到面前,打开……

咦?怎么又是一个锦盒,再打开!

还是,搞什么鬼?继续打开。

竟然还是盒子,除了大小不同,外观一模一样!

继续打开,再打开,不停打开……花无多!你搞什么鬼!耍我是吧!

就在吴翌面对拇指大小的盒子几乎抓狂之际,按捺住想把盒子捏扁的冲动打了开来,这一次终于没再看到盒子。见盒子中装了一张小纸条,吴翌将纸条取出,再也没什么耐心地快速展开,一看,便是一怔。静默半晌,他蓦地呵呵傻笑了起来,而后,抱着盒子,嘴边带笑,竟这般和衣睡着了。

次日晨,吴琪进帐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他轻手轻脚地拿走吴翌指缝中的纸条,打开来一看,见纸条上写着:“呆子”二字,一怔,而后看到乱堆在一旁的一堆大小锦盒,稍一迟疑便心领神会地一笑。看着睡梦中的吴翌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小心将纸条塞回了吴翌的指缝间。

自那以后,吴琪发现,只要吴翌思考事情的时候或无聊之际,就会拿出这套奇怪的锦盒,打开来再打开来,然后再一个个装回去,如此反复,却再也没有打开最后那个锦盒中的纸条。但吴琪知道,那纸条仍在。

春去冬来,吴琪远远地看到吴翌又在把玩那套盒子,不禁暗叹。

他们是否明白?

远隔千山万水,思念已随时间的雕刻变得刻骨铭心,牵挂也已成了相思。

可惜,相识容易,相爱难,相爱容易,相守难,别离容易,相聚难,回忆容易,相忘难。

究竟,何为相思?何为牵挂?何为回忆?又何为难忘?

他们可知?

宋子星似乎并不急于夺取东阳郡,几日来只在城下叫骂却不攻城,双方将领出城拼杀了几次,各有损伤,却也无甚大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