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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花春梦——落月迷香前传(30)

后面的话舒什兰再没有听见,只觉耳中嗡嗡作响,奴才惊慌的脸也在眼前变得模糊。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尚书府的,他以为没有他,她依旧会过得很好,与蓝枫也好,与付雅也罢,只是如何都没想到,没想到……

他看不到触目的白,他听不到四周的哭声,他一步步走到里面,一眼看到了棺木。

与他说话的人,挡在面前的人,被他狠狠推开,这一刻再无人能阻止他去见她!

没有人能!

他一路跌跌撞撞,终于来到了她面前。

入眼的她……穿戴整齐,面容苍白,双眸紧闭像睡着了……

指尖颤抖地触碰她的脸颊,温热不再,冰凉透骨……

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一场噩梦。

有什么东西梗在了喉咙里,堵在了心头上,他想大喊出来,想将其释放,可出口的嘶哑如此倥侗,如此无以为继。

令闻着无不伤心落泪。

门外,一人刚巧在这时走了进来,见状,脚步忽顿,也只是一顿,而后默默走了进来,先看向一旁默默而立的尚书大人,惊觉他鬓边已有白发,肃声道:“大人还请节哀。”

尚书大人闻言抬眸,见是赫月贝勒,欲向他施礼,他急忙扶住,道:“大人不必多礼。”

赫月抬眸,远远望了一眼棺木中的尸身,微微一怔。记忆中,她不是极美的,亦不是极聪慧的,却十分令人难忘。他正怅然地想着,便听伍总管哑声道:“赫月贝勒,这边请。”

正欲举步移至偏厅,便见门口奔进来一个人,那人似来得极为匆忙,身上的官服还尚未换去,马鞭抓在手中,十分不合礼数甚至唐突失礼地闯了进来。却是付雅。

付雅手握马鞭,大步走到棺木前,看到了里面的人,顿时血色,咔嚓一声响,马鞭竟被他捏断,落在地上发出轻轻的闷响。

他失魂落魄地看着棺木中的人。

伍总管拭去眼角泪水,迎上前去哑声道:“付雅大人,这边请。”

付雅没有任何回应。

伍总管又连续唤了他两遍,付雅方才微微一晃。

伍总管又哑声唤了一遍,方见付雅摆了摆手,而后转身缓缓离去。

赫月望着付雅离去的背影,不由得一叹。

三个月后,自江南办差回来的蓝枫贝勒一路风尘仆仆地回到了自己的贝勒府邸。因不觉得累,便简单收拾了一下这次自江南带回来的物件,唤人抬着来到了郑亲王府。

郑亲王刚巧不在府上,听闻额娘近些时日身子一直不大好,他便去见了额娘。

福晋的话极少,只细细看了他一会儿,欲言又止。

他说自江南带来了额娘最喜欢的绣缎,命人抬上来给额娘过了目。

福晋瞧了瞧,没什么兴致地挥了挥手命奴才抬了下去,有些疲惫地对蓝枫道:“你一直在外地办差,婚事一拖再拖,太后已问过多次,而今额娘重新与博尔济家定好了日子,就在下个月初,日子是紧了一些,不过该准备的额娘早已替你准备好了。婚事下个月就办了吧,这也是你阿玛的意思。”

蓝枫微微一怔,答应了下来。

他离开时,恍惚听到了额娘的叹息声。

走出门外,便见小顺子候在角落,双眼发红,见到他出来好似有些躲着他。

他不悦地瞥了小顺子一眼,问道:“出了什么事?”

小顺子呐呐了一会儿,方道:“奴才在这等主子,方巧小红和绿儿过来说要将主子送给福晋的绣缎抬到后院搁置,也是奴才多嘴,便问……问起了表小姐近日有没有来过,孰料孰料……”

小顺子抹了几把眼泪,见主子没有吭声,似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便道:“孰料小红和绿儿告诉奴才,说表小姐已经在三个月前,也就是主子离京的十天后,突然病重……去了……”

蓝枫一怔,便见小顺子抽泣着道:“我们走的时候明明还说恢复的很好,怎么突然就去了……”

他恍然立在郑王府门口,看到小顺子牵来了自己的马,他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却在中途忽地脚下一软摔下马来。

小顺子吓得够呛,忙扶起了他,他推开了小顺子,再次握紧缰绳翻身上马,坐在马上,只觉夕阳如此刺眼,刺得眼前所有景物都有些模糊不清,耳边听到奴才的呼唤声,他微微回了回神,道:“回府。”

第二日晨,五更时分。

小顺子按时在门外低唤道:“主子,该起身更衣了。”

门内传来低低的回应,小顺子推门而入,抬头看了一眼,便是一怔。

主子衣着整齐,依旧坐在昨天回来时坐着的那个位置上,竟似一夜都未曾动过。他蓦地明白过来,忍不住红了眼眶,默默无声地走到近前,伺候主子更衣上朝。

黄昏时分,蓝枫一人骑马来到了尚书府外,只见大门紧闭。

春日已尽,夏日初晓,他立在门外迟迟未曾入内。

尚书大人已经辞官回了故里,她的骨灰也被带走,从此,千山万水,天人永隔。

良久,他方才走到了门前,叩响了门环,有人来应门,却是个老者。老者亦出身军旅,京城人士。早年也曾追谁尚书大人左右,妻儿都在京城,故没随尚书大人同去,被留下来看守宅邸。

老者识得他是蓝枫贝勒,便礼让了进来。

老者领着蓝枫一步步走向花舞生前所住的绯香阁,老者边走边道:“小姐红颜命薄,大人一身戎马,到头来却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唉……实在凄凉。”

他步进屋去,屋中陈设与早先一样,打理的干干净净丝毫未变。

老者叹息一声,道:“大人吩咐小姐生前所有东西都不许碰,不许毁,照原样放着。”

他走到桌案前,一阵风吹过,砚台下的一张残破薄纸在他面前掀开了一脚,他蓦地一颤,伸手打了开来,只见上面的字迹已因鲜血和脚印模糊不清,但他岂能忘了,他甚至每个字都记得清楚明白。

从现在开始,蓝枫立誓只疼花舞一人,宠她爱她,不会骗她,答应她的每一件事都会做到,对她讲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不许欺负她骂她,要相信她,有人欺负她,会第一时间出来帮她,花舞开心的时候蓝枫陪着她开心,花舞不开心蓝枫哄她开心,永远觉得花舞最漂亮,做梦都会梦见她,在蓝枫的心里只有她。以此为据,一生一世绝不反悔。

一生一世绝不反悔……

他忍不住颤抖,控制不住地颤抖。

老者并未察觉他神色有异,只叹息着道:“老奴私下曾听伺候小姐的丫鬟栾丫说过,小姐生前最喜欢这个,时常看时常摸,所以虽然破了也不让丢,唉,可惜老奴不识字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说起来,这纸上的血也是小姐死前吐上去的。小姐原本好好的,可不知怎么就……唉……或许都是命,都是命。”

半月过去,明日便是蓝枫贝勒的大喜之日。

贝勒府四下里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

而唯有书房的他,独自在烛光下看着两张薄纸,一坐到天明。

迎娶,祭拜天地、行合卺礼、入洞房。

红烛过半,他在喜娘不停地喜话中,挑起了喜帘,入眼的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含羞带怯的陌生笑颜。

忽觉胸口猛地一阵刺痛,或许目光泄露了他的心思,她原本含羞带怯的目光一瞬变得怔楞。

他掩下眸中痛色,伸手接过喜娘递过来的两杯喜酒,与她一起喝了,便道:“你先休息,今晚他们不会放过我。”

她略有坚持地柔声道:“我等你。”

他垂了眸光,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出了房门。

月上中天,宾客散去。

他喝到酩酊大醉,却还是拼不齐早已碎了的心。

被奴才半拖半扶地往新房走去,残存的意识让他坚持去了书房。倒在榻上一动不动,任谁呼唤都无反应。

耳边听到关门声,四周再也没有吵人的声音。

他伸手在胸口摸索,指尖触到了两张薄纸。

薄纸残破,徒留血迹斑斑。

誓言犹在,人却已不在。

原来,不是不爱。

原来,心真的会碎。

为什么?

“为什么要骗我?”

无尽的黑夜,无人回应,只剩下平生第一次放肆地泪湿枕边。

蓝枫一生有一个正福晋和一个侧福晋,均是赐婚。

多年后郑亲王离世,他世袭爵位成为郑亲王,膝下只有从早逝的兄弟中过继来的一个儿子起名红玉。

在他过世后,其子红玉将一个木匣放在了他的棺木中陪同他的尸身一同下葬。

那个木匣中的东西红玉知道是什么,在很小的时候,他便看到阿玛时常在书房看那木匣,反复触摸珍之如宝,一次他趁阿玛不在便私自进了阿玛的书房打开了那个木匣,原以为里面定然放着什么珍宝,却意外地见里面仅放着两张泛黄的纸张,其中一张残破不堪。

好奇之下,他打开来看了看,那时他已识了字。

很多年后,红玉在机缘之下,断断续续得知了当年阿玛与这个名叫花舞女子之间的一些故事。其后,再见阿玛在夜深人静之时独自一人看那木匣道时,感觉再不同以往。

虽非蓝枫的亲生儿子,但红玉一生深受蓝枫影响,敬他爱他,更希望他死后能与自己所爱在来生再续前缘,如果可以,他还愿当他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