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一日胜过一日,朝中有些古板之人便看不下去,连递了好几道折子,请求处置了她这余孽。其中领着头,嚷得最凶的便是那两家。
没成想余孽还未怎的,他们倒是先被太子处置了个彻底——这一来连死谏都免了。
这一招杀鸡儆猴成果十分显著,莫说是折子,便是朝廷命妇平日闲话,都鲜有敢提及东宫里藏着的那位的——可见流言止于暴君。
天气乍凉入秋的时候,淅淅沥沥下过一场雨,谢杳就是这时候病倒的。
御医接连来请了三日脉,神情疑虑,沈辞问起来的时候却只摇摇头,道是还拿不准,要回去翻翻典籍。
谢杳心里倒是门儿清,不过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对自己生死一事便看得很淡。淡到什么程度呢,就像是花开花落自有时,叹惋一句也便足够了。
这时候她陡然想起来当年净虚真人说要收她为徒的话,不禁觉着真人还是有眼光的——她这心态怎么看都有几分看破红尘的意思。
谢杳靠着榻上软垫,一口一口喝着药,而后咬住面前黑着脸的人递到嘴边的蜜枣。
不管是谢家还是谢盈,前头诸事她都处理得妥当,要说还有什么亏欠的,也就面前这一位了。他变成如今这样她占了半数缘由,这些日子眼见着他是有些好转了——至少有些人情味儿了,可却拿不准剩下的这些时日够不够把他拉回正轨。
谢杳将口中蜜枣咽下,试探着问他:“倘若有一日我死了,我们之间的恩怨,是不是就了结了?”你的心结,是不是就解开了。
沈辞阴恻恻看她一眼,“你这是还没睡醒?”
谢杳咬了他递过来的第二颗蜜枣,含糊道:“醒了醒了,随口问问。”
第二日,沈辞一早便离宫办事。巳时三刻,宫人通传说是御医来请脉,进来的却多了一人。
来人只是寻常衣衫,谢杳却一眼瞧见那人身上所系玉玦的明黄色吊穗,当即便从榻上起身,跪着行了礼,“叩见陛下。”只是这一番动作又引得她咳起来。
沈征抬手示意她起身,“还病着,不必多礼。”宫人和御医纷纷退了下去,一时只余他们二人。
这还是谢杳头一回见着沈征。在谢杳的想象里,按着沈辞的脾气倒推回去,当今这位圣上应该是杀伐果决雷霆手段很不好说话的,如今一见发现还是有些出入。
眼前这人沉稳得很,气场虽压人却并不咄咄逼人,只是他一眼望过来,像是能把人看穿了似的——唯独落到谢杳眼里,竟觉着沈征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和蔼可亲。
他先是随口问了两句,态度之亲切浑似普通长辈,但谢杳注意到他说话时,一句话若是长了,他便微微有些喘不动气,像是身子仍不大爽利。
该寒暄的寒暄过了,沈征话锋一转,开门见山道:“朕昨日听御医回禀,说是你这病,已入膏肓。”
谢杳心念微动,大方承认了,“不觉间服了三年毒,纵使华佗再世,怕也难救。”
沈征深深看她一眼,略带了两分探究,只这一眼,就看得谢杳不自觉挺直了背脊。
沈征负手而立,“朕这身子,估摸着也就这一两年的事了。”
谢杳一惊,刚要开口,就被沈征抬手止住。
“朕早些年征战沙场,落了不少病根,三年前虽是诈死脱身,却也是险中又险。朕也是个凡人,能撑到如今,已是叨天之幸。”
“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辞儿了。”他说这话时,仿佛民间一个普通的老父,担忧着孩儿的前程。
“这江山,本非朕所求。”
沈征断断续续同她说了许多,兴许是许久未有人能听他说这些,话便格外多。他从沈氏一门爱国忠君的祖训直讲到当年助穆家上位,“爱国忠君,国始终是在君前头的。”
可后来,穆家不仅要亡他沈家,还一门心思同突厥求和,不惜给岁币割城池。
谢杳点点头,怪不得沈家杀回京城时还扶了一宗室子登基,本以为只是做做样子显得名正言顺些,没成想沈家或许真没有那个意思。
“这江山千疮百孔,天下黎民生活于水火之中,朕有心要改变它,却也是无力了。”沈征长叹了一口气,“辞儿本是朕最中意的孩儿,只是如今,朕有些迟疑,该不该把江山交到这样的他手里。”
谢杳一愣,抬头问了句:“陛下的意思是?”
“辞儿生性多疑,又颇有手腕,近几年更是视人命如草芥。”沈征皱了皱眉,“他倘若为将,这不算什么。可为帝君者,必要心怀怜悯。”
谢杳拿不准他的意思,只恭谨低着头。
“你可知,他这心结,来源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