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夫妇在狱中意外离世,家中便只剩了一个七岁的男孩儿。孩子吃百家饭长大,机缘巧合下,做了大皇子的护卫。
“谢杳,谢家害得我父母双亡,我受仇人恩惠长大,难道我不该恨?”谢盈语气平淡,这些话像是想说很久了,此刻说出口,愤恨早便淡却,甚至还有些如释重负。“他谢永的女儿的命是命,别人的,就不是了么?”
谢杳在心里理了理,虽是仍有两分疑虑,却也信了八分。早先她便琢磨过,谢盈在府中分明是二小姐的待遇,父母亲为何却从未有认她做义女的意思?现下听她这一说,兴许是贴身丫鬟的身份,才能在她身边跟一辈子罢。
兼之十二岁那年在松山观下山之时,追上来的小道长同母亲说的那番话……思及此,谢杳不禁一哂。她本最是不信道学云云,如今看来,倒也由不得她不信。
谢杳深吸了一口气,“你给我下毒也便罢了,沈夫人同你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她笑起来,“我同你又有什么怨什么仇?谢杳,这是命。”
“你且回头看看,一路走到如今,每一步,都是命运使然。”
谢盈站起身来,“给你下的毒,是大皇子交到我手上的。你服用了三年,已是病入膏肓,估摸着,也便只剩一年的寿命。”
她笑得有些癫狂,“我就是要让谢永瞧清楚了,他到底能不能给你换了这命!”
谢杳活不长了这事儿她心里有数,毕竟自己的身子,这些天来即便御医诊不出,她自个儿不会察觉不到——可惜察觉得委实太晚。如今知道还有一年,比她预想的倒还好些。
只是她抬眼看着眼前面目狰狞的人,没来由地有些累了。不过几载间,她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变了模样,于某年某月某个不经意的时刻面目全非。两下相对,竟陌生至此。
谢杳退了两步,坐回到贵妃榻上,声音疲惫:“就凭你做下的这两桩,杀你几回都不算冤枉。”
谢盈大大方方看向她,“你以为我还怕这些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谢盈,换命之说本不过无稽之谈,是你自己搭上了自个儿的一生。”谢杳闭了闭眼,“可你父母之事,是父亲他错了,方酿下此恶果。兼之你我二人相伴这些年的情分,于我而言是不假的。我饶你一命。”
谢杳将案上的茶盏挥落在地,高声厉色道:“即日起,命你改回原姓,日后同谢家再无瓜葛。发配南疆,永生不得进京。”
谢盈面上一怔,“你……不杀我?”
谢杳倚在贵妃榻上,闻言嗤笑一声,“我要你的命有何用?来年入了地府,若是还能见到你,怕是得恶心活了。”
言毕,又皱着眉唤了一声“清兰”,对着听得杯盏落地声响时赶来的大宫女道:“没听见我说的话么?还不将人带下去?”
谢盈驻足深深回望了一眼贵妃榻上漫不经心躺着的人,那人却并未抬眼看她,是连最后一眼都不愿再见了的。
打小相伴的情谊是做不得假的,这些年她眼看着谢杳一步步走到今天,说不心疼也是假的。倘若并非是有此杀父杀母的血海深仇,倘若她还是当年那个叽叽喳喳一心陪着她的谢盈,她兴许真的愿意用自个儿的命去换她的命。
谢盈的目光落在她袖子遮住的手上,心知她定然又是在掐自个儿的手了。只是这回不知她身边伺候的这些,能不能及时替她上好药。
她在宫人强硬的催促下转过身,摸了摸袖中那方红芍锦帕,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谢杳这日里当真是心神俱疲,歇下的早,是以沈辞来时,她已是睡着了。卧房只一左一右点着两盏灯,昏暗的烛光下,沈辞端详着她安静的睡颜,忍不住上手捏了两把。
谢杳蹙了蹙眉,一手挥在空中,本是想打下脸上那只手,不想却反过来被一把按在枕侧。
谢杳本就睡得不深,这一闹便半醒过来,睁开眼时正见沈辞在她身侧,按着她手的那只胳膊撑着身子,另一只手挑了她一缕发丝来,低头嗅了嗅,抬眼对上她双眸,“既是醒了,那就做点旁的。”
谢杳意识朦胧着,闻言眨了眨眼,惺忪地看着他。
沈辞本只是出言逗一逗她,见她这副样子,眸色一暗,覆身过去吻她。吻细碎蜿蜒而下,感受到了她颤着想往后退,便安抚似的轻拍了拍她,极温柔地低声哄着,另一只手却牢牢握在她腰上,不允她再挣扎。
情到浓时,他却哑着声问她:“你将谢盈发配南疆了?”
谢杳意识都是散的,用了好久才听明白他问了句什么,点了点头算作回答。
“是因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