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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年杳杳(26)

作者:雪满头 阅读记录

只是这一插手,谢杳才发觉京城这泓潭水委实比她所料想的还要再深上三分。

太子行三,能坐到如今这位子上仰仗的正是嫡出的身份。而他上头,二皇子早夭,大皇子宁王近几年动作不断——也不难想,太子这嫡出本就是白拾来的,作为庶长子,宁王有些野心也是寻常。

兴朝这座大厦,底子本就不算深厚,地基不稳,又连年外战内争,党同伐异,隐隐已有倾颓之势。

元平十六年春,惊蛰。

一道惊雷劈开夜幕浓重,大雨瓢泼而下。窗户未关紧,寝殿的灯烛被吹得抖动不止,映得人影也晃个不停。

宫人忙去重关紧了窗户,又多点了两盏灯。

谢杳习惯性地又去掐自个儿手掌,被谢盈一把接过手来。她那一双手本是指如削葱,如今灯下细看,却是青青紫紫一片,新旧交叠,不忍直视——这些都是她会见各路人马时,自个儿焦虑不安,生生掐出来的。

奉太子之命回东宫来禀告那人仍跪在殿中,谢杳怔怔抬头,又问了一遍:“你是说,镇国公沈征没死?”

“卑职不敢欺瞒娘娘。若是娘娘无事,卑职便先行告退了。太子殿下仍留在宫中。”

谢杳抬了抬手,见那人恭谨退了出去,开门的间隙风雨灌进来,带来一瞬凉意。谢杳跟着脑袋也清楚了点儿。

沈征不仅没死,还手握先前太子并未问出下落的虎符,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反了。

想来当日他只是察觉事态不妙,以假死暂且逃过一劫,而后养精蓄锐,只待今朝——又兴许他本是没这个打算,只是皇帝逼人太甚,生生要了沈夫人的命。

谢杳心头转过好几道弯,这么说来,沈辞去到边疆,扶柩归京时,该是知道的。

这么说来,当日那局势,并非太子所言的死局,而是处处生机。而当年沈家的生机,却被她亲手断了。沈辞早便同她说要她信他,让他去处理,终归是她没做到。

想通这一层,她心上一梗。这一年来她时常梦见沈夫人,梦见以前的那些日子。心中的愧疚自责甚至于自我唾弃翻涌难平,竟没有一夜完整的好觉。

而现在,积攒的情绪更是加倍反扑回来,扑得她头疼欲裂。

说来也怪,许是她与东宫八字不合,去岁冬里隔三差五就要病上一场。如今开了春才勉强好一些。

前几日皇后娘娘还特意指派了御医,给她问诊,本意是想让她赶在君良娣前有孕——缘何不能有孕这回事儿,她同太子心里都明镜似的,只是苦于不能明说。

只是这一诊,倒诊出来了意外的收获。从此她同太子再也不必搜肠刮肚寻什么借口了,御医再三确认,谢杳是个底子虚的,不病着已是不错,至于有孕……还需得调养上几年。

谢杳在府中那些年,体质虽称不上好,却也不见得比旁人弱在哪儿。入了东宫后,她明明每日都还要饮上一碗养身体的羹汤。她琢磨着,兴许是早年造作空了底子,现下才这般罢。不过也算是桩好事。

“噼啪”一声,案上的红烛爆了灯花,谢杳方回过神来。低头一看,手中还握着谢盈的手,却习惯性地掐红了一块儿。

谢杳慌忙拿她的手翻来覆去地看,又取了活血化瘀的药膏,亲手涂上。

谢盈毫不在意地收回手,“不打紧,往后娘娘若是还想掐,掐我的便是。”又俯身吹熄了案上的灯烛,“事已至此,娘娘莫要再多想了,伤身子的。还是早些睡罢。”

谢杳点了点头,却仍是在榻上干躺了一夜。

元平十六年秋,边疆已尽数被沈家收入囊中。

兴朝本还以和约为由,派人出使突厥,请突厥助一臂之力,没成想突厥人被沈辞领兵杀了个措手不及,还丢了一座城池。自此突厥便以这是贵国内政,不便插手为由,作壁上观。

便是上京,也流传着沈家沈辞,宛如战神现世一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传言。

只是坊间盛传的战神,却颇有几分煞气——沈辞攻下那座城池,竟屠了城。

边疆军营。沈辞展开面前那幅兴朝的地图,突厥的方向已被划去,他的手一路向下,从边疆直连到京城,在京城的位置虚画了一个圈,重重一敲,而后勾唇一笑,抬眼间露出的锋芒叫人不敢径直与他对视。

军中副将半跪在地,听着站在地图前背对着他的少将军沉声一一布置下去的军令,心中一惊。他们这位少将军,当年从东宫地牢里救出来就只剩半口气,足足医了一个多月,才捡回一条命来。自那以后,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性情冷如冰霜。他本就是个杀伐果决的,如今暴戾恣睢,偏偏又天纵奇才,几乎无往不胜。这哪是战神,分明是尊杀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