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杳抿着嘴,拿帕子蘸了温水, 轻轻擦过他的脸。法纯眼睫动了动,而后勉强睁开眼睛来,看清是她,苍白着小脸儿笑了笑,双唇嗫嚅。
谢杳低头凑近去听,只听见他声若蚊蝇道:“师姐,我成了。”
许是因着刚喝下去的药开始奏效,他说完这一句,便又昏昏睡了过去。怕捂着伤口,他身上是刚刚换过的一件单薄里衫,此时也被仍在缓缓往外渗出的血迹染红。
谢杳动作一滞,轻轻将他粘在脸颊上被汗打湿的头发别回去,“好。剩下的,交给师姐。”
午后皇上的精神似是也好些,太子犹豫了半晌,终还是将毒草之事捅到了皇上面前。皇上脸色铁青,太子慌忙连叫了两回御医,却被皇上挥退出去,只父子俩留在寝殿。
两柱香的时辰后,太子走出来,传了皇上口谕,彻查此事,在此期间责令宁王禁足府中,事情查清前无诏不得出。
皇上就此事实则是没对太子多说什么的,许是察觉自己大限将至,便分外容易怀缅故人一些,开头前两句,不知不觉便说到了太子生母身上去。皇上说这东宫的位子,早在他还未出世时,便再未考量过旁人。可他还说穆远是他第一个孩子,从小就事事要争出头。
他说到这儿,太子便明了他的意思——他是对这个大儿子还有着些微希冀,只当他是一时鬼迷心窍。在他心里,他把这江山都给了自己,自己就当容得下底下那些龌龊心思。
可太子明白,宁王却不见得明白。
饶是宁王和太子两边各自腥风血雨着,面上却是皆死死压着的不动声色,像数九隆冬的冰层下裹着的火,可火势过盛,迟早要烧化了上头平整的冰面。
依郑华钧不断递过来的消息,宁王诚然如谢杳所料,将原本集结奔赴边疆的大军回调,绕道几处宁王心腹所辖的郡县,以水路为主,直扑京城而来——他确也只有这一条路走得。
依他所念,此番一应行动皆是绝密,胜负皆在此一举,只消大军抵达京郊,与郑华钧手中禁军里应外合。到时太子必然措手不及,京中禁军已然失控,京外大营深陷敌营,再远些他能调动的州郡驰援已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一连两日,京中死寂一片,却在这一片死寂中隐隐能觉察出有什么在深处酝酿成形。
谢杳估摸着沈辞也该收到她传的书信了,可却迟迟未能收到回信。宁王这围虽是解了,可突厥那边仍是个变数,她心里始终总悬着一线。
这日入夜又开始飘起雪来,凛冽的北风划过窗棂,吱呀作响。
谢杳听着略显喧嚣的风声雪声,心里却出奇得静,静到要寻不着自己的心跳声。她连钗环都未卸,小泥炉上温上了一壶桃花酿,准备自己喝上两盅。
雁归裹挟着风雪进来,整个房内似是都冷了一些,“世子妃,太子在外头,说是请世子妃移步一见。”
谢杳一挑眉,“他亲自来的?”
得了雁归肯定的答复,谢杳笑了笑,另找了两只空酒盏出来,“叫他进来罢。”
原本摆得紧凑的屏风被一扇扇全然展开,将屋子最里头的一应挡得严严实实,只留了块饮酒谈话的地儿。
太子进来时,她正在斟酒,刚要起身行礼,便被免了。
谢杳将一盏酒推到太子面前,“殿下请用。”而后又取了另一盏酒,倾倒于地,正是祭奠的意思。
太子默默饮过一盏,又自个儿斟满,低声开口,将第二日的一应安排细细同她说了一遍。
“明日?”
“京郊已有异动,穆远真要行动,该是会选在明日。他等不起,也拖不得。”
谢杳笑了笑,只是语气有些古怪,“殿下这手请君入瓮,用得还是一如既往地精湛。”
太子自然没明白过她话里的意思来,只是迟疑地看了她一眼,又喝了一盏,“明日京中总归还是要见血光。孤一早会遣人带你入宫,毕竟这瓮是在宫中。”他顿了顿,“孤思来想去,你还是该亲眼看着这一切的。不然如何心安。”
谢杳举杯与他一碰,而后一仰而尽。她这一宿只喝了这一盏酒,神情之庄重,倒像是在补全曾欠下的什么一样。
外头的雪落了一夜,三更天时窗边一树梅花枝干没能受得住落雪,被压垮下来,雪簌簌而下,梅枝重又挺立了一些。
谢杳一宿未眠。炉上温着未饮尽的桃花酿,没人照看着火候,火便烧起来。不知煮了有多久,满屋子皆是桃花酿的香气,可炉上的酒却煮干了。
天还未亮,雁归陪同她上了一辆停在镇国公门前的马车。她走出去时似是看见了沈夫人,可后者像是朝她笑了一笑——隔得太远,谢杳看不真切——便回了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