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接话,只是翻身撑在她上头,静静看到她眼底,看到她目光忍不住闪躲了一下。
谢杳垂下眼帘,忽然伸手用力抱住他,闷声道:“你怎的愈来愈不好骗了。”
“也就这两日了,镇……父亲在边疆奉命死守,粮草怕是周转不及。须得有人一路护送上去。”
“太子那日同我说,选定的人是你,但不是全无回转之机,他问我愿不愿意,我若是摇头,他便有法子另择他人。”
沈辞笑了笑,“但你是愿意的。”
谢杳微微侧过头去,“你去边疆,多少总能帮上父亲一些。皇上对沈家总归还是不肯信的,正是多事之秋,我怕是皇上在边疆要有所动作了。”
“这不是实话。”她这话乍一听起来没什么错,可经不起深究。他被扣在京城为质多年,穆家如今又怎肯放虎归山?除非是动了永绝后患的念头,打算一网打尽——可若是这般,她怎会这么轻易便将他推过去?
两人默默无言,沈辞琢磨了一会儿,慢慢将思绪梳理开,猛然扣住她手腕,“你是不是要动手了?”
谢杳没吭声。
他太明白她是个什么别扭性子了,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的主儿,坚定得都有些偏执了。
她顺理成章地借势将他推出去,不是不怕边疆的时局不利,而是相对于沈家早已盘踞多年的边疆而言,京城隐在暗处的危险要更大。
沈辞深吸了一口气,“不行。我不在的时候绝对不行。”
谢杳抿了抿嘴,只伸手环着他。
他俯在她肩头,终是没忍住用力咬了一口,而后附在她耳边,有些咬牙切齿道:“我若是在路上听到半句消息,沈家军便能叩开京城的城门。你知道的,我容易冲动行事,到时候可不敢保证时局能如你所想。”
谢杳轻轻笑了笑,偏过头去吻了吻他耳朵尖,“好,我答应你。”
“我会等你回来,温酒以待。所以,你要好好回来。”
雪下了一夜。天将亮时谢杳醒了一阵儿,屋里的炭盆燃了一夜,总觉得气闷。
她跨过还睡着的沈辞,蹑手蹑脚下了榻,赤着脚轻轻走到窗边,伸手去推开窗户。
凛冽的寒风吹进来那一瞬,也吹进来零星的还未完全停的雪。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进入肺腑,却清冽得干净。
一件带着暖意的外衣披在她身上,沈辞顺势环在她腰间,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谢杳半侧过头去,听得身后那人声线还带着未睡醒的沙哑,“怎么起得这么早,再睡一会儿?”
她点点头,外间的风这一阵儿更喧嚣了些,她正站在窗前,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有些冷,不禁瑟缩了一下。
沈辞自她身后伸手将窗关好,温热的手掌贴在她被风吹得有些凉的脸颊上,给她暖了一阵儿,“你若是这几日染了风寒,我走了可没人陪着你喝药。”
闻言谢杳转过身,赤着的脚踩到了他脚上,侧脸紧紧贴在他胸膛,“阿辞,明年下雪的时候,你还带我去看梅花罢。路过城东那间铺子的时候,我想吃栗子糕,要热的刚出锅的。还有,虽然你是世子,可你也得排队是不是?为何你每次都买回来的那么快,这样不好。”
沈辞闻言怔了怔,紧接着反应过来,顺了顺她的发,笑着低声应了一声“好。当年你说恒桥上的石板统共三百零九,明年我陪你再去数一遍。”
谢杳鼻子一酸,眨了眨眼,将眼泪强忍了回去。
她好像终于知道,曾经于隔世的梦中所见的他,在簌簌而下,纷纷挡人视线的雪中,明黄的团龙纹长靴踩着积雪,慢慢沿着恒桥走过一遍又一遍,口中呢喃念着的是什么了。
她曾数过十三遍,后来的他数过何止三百遍——实则沈辞数得总比谢杳要多一块儿。
因为当年的谢杳是在等一个一定会来的人,她只在恒桥之上徘徊,却没数进去桥头第一级石阶下,一块孤零零的碎石——她再从那上头跨过去时,已经挽着来人的胳膊,满心满眼都是他,如何还能注意得到脚下一块不起眼的石板。
而后来的沈辞,是在等一个再也等不回来的人,一个人孤零零地来,一个人孤零零地走,脚踏过桥头第一级石阶时,总能注意到那块石板。
方才吹进来的雪有几片落在她散着的发上,沈辞轻轻拂去,又低头揩去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是雪吹进眼睛里化开了?”
“是太困了。”
“那再睡一会儿。”
他把她抱到榻上去,一条胳膊给她枕着,另一条自然而然地搭在她腰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
“你若是想看梅花,明年我们去江北看。除了你喜欢的骨里红梅,那儿还有绿梅,数顷的梅园,梅香散在整个江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