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默默听着,间或应一两声, 一只手慢慢覆到她的手上,轻轻握住。
天将亮了。
谢杳声音含糊起来,强撑着最后一丝精气神儿,讲完了他的结局。
沈辞听到这儿时却有了些笑意,轻声道:“这结局倒是与我所料的不差。”
怀里的人儿闭上了双眼,睫羽微微颤动了两下。
沈辞一手扣着她的后颈,俯身慢慢将她平放在榻上,抽回手来那一刻,看到她近在咫尺的安静睡颜,慢慢低下头,嘴唇却只似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脸颊,将将停住,清醒而克制。
他先前总觉得她有什么事儿埋在心底,在暗不见光的角落里埋到溃烂,碰一下便是钻心的疼,于是她便避着,任由那处溃烂蔓延开。
谢杳算得上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她接触过什么人,遇到过什么事儿,他就是不想知道也难。但即便是这样,不知何时开始,他也有些看不懂她了。
她会知道一些还未发生的事儿,对她本不该知道的东西也是信手拈来,还会莫名熟悉一些她从前从未接触过的人。
旁人兴许对她不曾了如指掌过,也没觉出什么不对劲儿来,即便是觉出一点儿,也信了净虚真人那番说辞,只当她是窥得天机。
可沈辞不同,他从未信过这些有的没的。于他而言,不过是因着谢杳是谢杳,无论她想做什么,她是什么样的人,都是好的,他都会信她,等她愿意亲自告诉他的这一天。
而今他终于等到了。一个出乎他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的答案。
他太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了,清楚到听她讲那些的时候,冥冥之中会有一种熟悉感,好像他真的亲手做过那些事儿一般——强硬地占据她的一切,把她关在她最厌恶的地方,折磨她也折磨自己,最后推她走上死路,也让自己走进死巷。无非是放不过,也放不下罢了。
他攥得太紧,终归伤人伤己。
天光大亮,沈辞靠在门框上,举目望向群山更深处。青山连绵相叠,深深浅浅。
谢杳醒过来时已近晌午。昨儿夜里是真醉了的,又熬了一宿,这时候头便疼开了。
谢杳将自个儿收拾干净了,才走到门边。门外原本围得水泄不通的披甲将士果然一个都未留。
她揉了揉一跳一跳疼着的太阳穴,走回屋里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后长出了一口气。昨夜里她要说的该是都同沈辞说了的,但究竟说了些什么她已记不太清,不过看起来效果委实立竿见影——他还是信了,哪怕她说的再匪夷所思。
门被敲了两声而后推开。
沈辞端进来一碗醒酒汤,放到案上,“喝了头就不疼了。”
谢杳拿过来,试探着喝了一小勺,尝着味道还不错,不知不觉小半碗便进去了。
“你若是执意要回京,我陪你一起,明日启程。”
谢杳略一迟疑,“你……”
“匪患已平,我也是时候该回去了。再说穆远的人已然到了,专程来送你的死讯,我若是没什么反应,他如何安心?”
白瓷的勺子落在瓷碗壁上时有着清脆的声响,谢杳一勺一勺默默喝完了醒酒汤,最后一响因着碗空了便分外清脆一些。
“你身份的文书文牒待会儿我会叫迟舟送来。今日你早做准备早些歇息。”
沈辞给她新安排的身份,名字定的是辛摇,辛家第五女。辛家在边疆之地也算得上是名门望族,整个边疆十商九辛,也就是说过往的商队,十支有九支是辛家的,资历之厚可见一斑。
又因着沈家常年戍守,多多少少也护佑着当地的商队,一来二去两家交情匪浅。当年沈征起兵,眨眼间便将整个边疆收入囊中,其中便有辛家倾尽财力以助的功劳。
他既然能把这个莫须有的辛家五小姐的身份安在她身上,同辛家那边儿定是通好了气,怎么也查不出端倪来。
辛摇,打小就不是个安顿性子,这回是跟着自家商队一路跑到这儿,却不成想竟路遇山匪,好在正是沈辞来此地剿匪的时候,被恰巧路过的沈辞救了下来。
谢杳本正喝着水,看到这儿时差点儿一口水呛住。他这个在此地重遇的由头虽找得草率了些,可也没什么毛病,合情合理。只不过谢杳总疑心这身份是他找了个话本先生写的。
沈辞这人细心起来时妥帖得很,又多加了一条,人虽是救了下来,可这五小姐非习武之人,在先前一番争斗中,被山匪划伤了脸,容颜尽毁。
有了这么一条,谢杳可日日带伤妆再戴上面纱,不必怕被人从样貌上认出来。
谢杳将这份捏造的身份说明看了一遍就已全然记熟,将必要的留下,其余的皆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