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杳一路跑到这儿气都跑岔了, 喘了一阵儿,才断断续续开口道:“送进宫的丹药被人动了手脚, 宁王正奉旨以意图弑君罪查处, 怕是快到松山观了。我方才这一路叫他们早做准备,在讲经堂里集结, 先出了松山暂避, 往后的事再从长计议。”
她这段话说完, 却见净虚真人面色仍不动分毫,只淡然开口问她道:“清潭, 这命数, 你信, 还是不信?”
谢杳一怔,这还是他第一次叫她的道号。可她立马便反应过来, 事态紧急,哪是说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
净虚真人抬起拂尘,打断了她将要出口的话,“且先回答为师的问题。”
谢杳简短道:“不信。”
净虚真人摇了摇头, “当信。既然你不信,为师替你信。往后你只管好好行你的路。”
谢杳明白过来,一把抓住净虚真人的衣袖,手都打着颤,倒分不清是方才跑这一场所致,还是心绪剧烈激荡所致:“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人活着才有日后,再说这算哪门子的命,值得师父这时候就牺牲至此?况且松山观上上下下多少人,难不成要连累着他们一起?”
净虚真人拍了拍她的手,似是安抚,“贫道早说过,你与这松山观,缘分不浅。凡事盛极必衰,无为即顺。松山观早晚有一大难,香火将断。即便贫道未能料得是此时,是因着此事,可或早或晚,心里也早做好了准备。”
“可观中其余的人呢,分明是无辜受累!何不如一起……”
“走?这观中百余口人,如何走?宁王此人行径卑劣,既是得了处理此事的全权,又怎么会留活口?寻不到想要的结果,他们会围了整个松山,一寸一寸翻过去找。目标太大,反而牵绊着你也走不出去。贫道既是在这松山观里这么些年头,便合该与之共存亡。再说贫道若是不死在这儿,宁王肯善罢甘休?”
谢杳笑了一声,“师父说得对。倘若我不死在这儿,宁王就能善罢甘休了?”
净虚真人避而不答,只接着道:“你当贫道是为了救你?莫要忘了你为何重活过一回来,你死不得。”
“师父是为了大义,为了大道,为了解救黎民于水火。那师父难道还看不出来,倘若只谢杳活着,她到底能做什么?”
“你先前做得很好,既是选了不信命,又何必妄自菲薄?”
净虚真人又看她一眼,“你若是今日就死在这儿,沈辞必反。”
谢杳闭了闭眼,只听得净虚真人又道:“谢杳,你记住贫道一句话。上有天道,事在人为。”
这话说完,自门外传来一声“谢杳!”声音虽急切得有些变了调子,可仍极熟悉。门被陡然撞开,赫然是谢盈。
净虚真人将衣袖扯出,起身走了出去。
谢盈过来时已是满眼的泪水,想来是听见了观中诸人的议论,她自小跟在谢杳身边儿,对这些事儿也格外敏锐一些,听了几句也便猜出大致的真相来。
见着她谢杳委实是吃了一惊的,下意识便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这话问完了倒嫌多余,谢盈在哪儿难不成还需得跟她报备一声?
“昨个儿雨大,便没下山。”
谢盈迟疑片刻,唤道:“小姐,”见谢杳并没有异色,才接着道:“宁王得了这个机会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去的,小姐若是不能全身而退,我愿代小姐受死。”
谢杳现在头疼得很,额间的经络随着脉搏一震一震地疼,抬手使力按了按,话再出口时嗓音便嘶哑下去:“代我受死?你们一个两个,都想替我死,需不需要我感恩戴德?你们问过我愿意么?”
谢杳推门而出,径直往讲经堂而去,身后谢盈急急喊了一声“哎——”追上前去。
谢杳走得很快,谢盈在后面小跑着才跟得上,见她那副样子也不敢拦她。雨不知何时便停了,独属于夏日的灼眼金乌破开云层。许是阳光太刺眼罢,谢杳一路走着,泪便止不住掉下来。
众人早已在讲经堂集结完毕,净虚真人先几步过来,想是说了些什么,此时人群出奇的安静。并不像是绝望前夕的寂静,反而有些淡泊,宁静得叫人心能落定。
谢杳站在门口,忽的就一步也迈不出去。满堂的人皆看向她的那一刻,从他们的眼底,谢杳便知道他们做了何种决定。悲恸的情绪来得晚,她现下只是很无力,无力到差点儿便站不住,扶着门框,深深吸了两口气。
净虚真人将法纯往外推了一把,淡淡道:“他还小,能带出去,便把他带出去罢。”
法纯红着眼眶,咬牙喊了一声“我不——!”剩下的话却在净虚真人一个眼神里灰飞烟灭,啜泣着慢慢走向谢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