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已经过去了很多很多年,久的,让他已经快记不起来了。
都说人生百年,实际上有几个百年的?
他,已经九十七了,早就该死了的。
只是每一次这么想的时候,脑中总是忍不住闪过一个场景。
好像那一晚,也是这般,天上圆月高挂。
只是,那一晚,不是自己一个人,石桌的对面,还坐着一个人。
那个男人啊,那个总喜欢开口叫他“楚大”的家伙,向来笑眯眯的脸上,第三次染上了哀戚。
第一次的时候,是三娘的死……
第二次的时候,是诸葛的离开……
而这一次,却是他要离开了。
楚老辅国公的眼眶一热,好一会后,他似乎是意识到什么,颤巍巍的抬手摸了摸,摸了一手的泪。
“夏爱党……不,不对!怎么差点又忘了,你的全名是叫长孙光明……长孙光明!夏太·祖……啊……你,如今,可还在?可有找到诸葛啊?你这老王八蛋,怎么就还不回来呢?”
带着诸葛回来。
回来看看他这个老家伙。
然后,再抬抬手,让皇位上不忠不孝不是玩意儿的孽障,滚下来,然后……
然后——
“楚大我也,终于能死了……”楚老辅国公的呢喃低语,被风轻轻吹走,就像是被时间带走的曾经所有人,所有美好。
被留下来的只有他。
“太、太爷爷?太爷爷——”一个犹若稚子的声音从风的另外一边传来,连带着还有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楚老辅国公愣了好一会,看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了正拿着一件外衣跑过来的小家伙。
小家伙实际上可一点都不小,无论是年岁还是身材。
不过,在快百岁的老辅国公眼里,却是小的。更遑论,对方的智力,他苦心孤诣的教导了这么多年,也依旧像是个孩子。
“太爷爷!”
“……焕儿,你怎么出来了?”
“太爷爷,冷!焕儿给你拿衣服!”说话间,楚焕,也就是二皇子,就特别熟练的将手里的外衣披在了自家太爷爷的身上。
若是从这个动作来看,他当真是一点不像是个傻子。
然而,又有谁知道,二皇子单单就是做给楚老辅国公披衣服这件事,就做了千把次了。
这么多次,才终于磨练出他这唯一的技能。
“太爷爷,您……又不高兴吗?嗯,是在想……另一个太爷爷吗?”
“是啊,太爷爷在想那个老东西,怎么就还不回来了?”
二皇子享受着自家太爷爷摸脑袋的感觉,还用力蹭了蹭,而这样的享受和舒适,便也让他忘了再开口问下去,只顾着眯起眼睛,眉眼弯弯的笑。
而笑的傻乎乎的二皇子,也就更不可能发现,疼爱他的太爷爷,如今眼底透着浓重的哀伤和痛苦。
只可惜,这位陪同夏太·祖一路走来的老辅国公,如今终究年纪大了,被困在这宅院中,什么都做不了。
更何况,他如今的心,也软了。
让他像当年那样,大义灭亲,别说那孽障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纵然是给了,他也已经拿不起刀了。
这世界上最无情的就是时间,最强大的也是时间。
时间消磨了太多的冷酷,让世界上再强硬的心,都能变得柔软;同样,它也抹去了过往所有的情意,让最柔软的心,也会强硬和狰狞。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浅红到深红的光芒一点点加深,而后骤然跃出,照耀大地。
而白马寺某个殿堂内,却依旧寂静幽深,哪怕有一束阳光从窗户折射而入,却依旧没法驱散殿中的冰冷。
只是。
跪坐在黄色蒲团上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她冷冷的注视着眼前的观音神像,看了许久许久,久到眼睛发涩,唇角才缓缓勾出一抹奇异的弧度来。
还有半个月,不,十四天……不,昨天是十五,还有十三天。
十三天后,他们就会成婚。
这两个被命运玩弄又背负了沉重责任的人儿,就会在一起,以后……
以后,定然能如姐夫所盼的那般,逆天改命!
只是——
段如烟眼底细微的激动,一瞬间又变成了黯然和痛楚,她跪了一宿的身体,似乎是压根承受不了她此刻过分悲痛的心情,就这么突然的倒了下去。
“娘、娘娘——”
“娘娘,娘娘您没事吧?”
继后王氏是想要在召太医来给太子侧妃诊脉的时候,才知晓,宫中太医院从上到下的所有人,俱都被一道口谕安排到了白马寺。
“母后?母……姑母?姑母……”太子侧妃轻轻唤了好一会,才见自家姑母终于回过神来,只是神情却恹恹的,透着说不出的颓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