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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92)+番外

云起遥遥笑答道:“骗你的!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邱福险些摔下马去。

云起转头望去,见朵颜三卫井然有序,追着突厥部众,须臾不离。

“朵颜三卫怎也跟着来了?”云起疑道。

拓跋锋答道:“朵颜是我旧部,觉得我们能找到他。”

云起笑道:“你们塞外人想的够单纯。”

拓跋锋眼望前方,微笑道:“突厥人不也是么?根本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去,一路跟到这处。”

突厥骑兵连着一日一夜急行军,人困马乏,此时仍强撑着追随拓跋锋北上进入荒漠地带,没有丝毫怨言。

拓跋锋,徐云起两骑并驰,身后是一百突厥骑兵,以及上万朵颜三卫,黄沙遍野,马蹄如鸿,扬起漫天粉尘,在沙漠中拖出长长的轨迹,如同一副鲜明的风景画。

斡翰河是黄金家族最后的防线。

两百年前,铁木真在此处统一了全蒙古的部族,窝阔台,拖雷,弓神术赤,哲别等人追随铁木真,西征欧洲大陆,东平中原,建立了横跨欧亚大陆的蒙古帝国。

如今他的子孙本雅里失退守斡难河畔,与国师阿鲁台兵分两路,一路困住明军大部队,一路不断诱敌深入,将朱棣的王骑诱成了孤军。

鞑靼人坚信斡难河边有成吉思汗,以及开国英雄们的灵魂在天上注视,此战不会再落败。

朱棣显然失算了,他将自己估算得太高,朵颜三卫兵力与鞑靼骑兵旗鼓相当,然而追了近一天时间,鞍马劳顿,甫一交锋便即溃不成军。

连着两场沙尘暴呼啸而过,朵颜三卫满面尘沙,与本雅失里的亲兵悍勇血战。从清晨一直战到黄昏,血似的夕阳映红了整条斡难河。

援军终于到了。

拓跋锋率领剩余的一万朵颜骑杀进了战场,蒙古骑兵大败,沿着河岸丢盔弃甲逃去。

云起枪声响彻河岸,喊杀声震天动地,斡难河中死尸顺流而下。

朱棣高举长剑,大吼道:“来得正好——!给我追!”继而精疲力尽,一头栽了下马。

拓跋锋留下突厥骑兵守护,自己则率军衔尾直追,没入了暮色之中。

朱棣疾喘不休,瘫在沙地上,他已不再如当年般年轻力壮,不顾体力与劳顿的亲征,耗费了他太多的精神。

他的瞳孔望着湛蓝的天幕,时而涣散,时候收缩,胸口剧烈起伏,神智渐趋模糊。

四周突厥骑士纷纷散开,围成一个圈,下马歇息。

朱棣艰难地转头,辨认出周围的卫士并非汉人,也非朵颜军。

他说了句蒙古话,无人应答,朱棣又说了句话,数名突厥人愤怒地大喊。

“他说什么?”云起背对远处的朱棣,坐在河畔,朝被骑兵抱下马的方誉问道。

方誉道:“他说‘我是大明皇帝,给我喝点水’。”

云起笑了笑,取来皮囊,在斡难河边装满水,交给方誉,又从怀里掏出一物,吩咐几句。

方誉捧着那水囊走向荒漠中央的朱棣。

朱棣一身盔甲几乎变了形,更染得血迹斑斑,眉眼间有股难言的疲惫与喜悦,脸上尽是尘土。

他老了。

“皇上。”方誉清脆的声音笑道。

方誉打开水囊盖子,喂到朱棣唇边,让他喝了几口,朱棣猛咳数声,一抹湿漉漉的脸。

方誉又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云起从波斯商人处收来的龙涎香。他小心地把龙涎香掰碎,喂给朱棣。

龙涎香入口,神智恢复清明,朱棣吁了口气,一个打挺坐起,坐在沙地上笑道:“这里怎有汉人?”

方誉笑道:“你是大明的皇上?”说着规规矩矩跪下,朝朱棣俯身相拜,那架势竟是有模有样,口中称:“皇上万岁!”

朱棣只觉一身无比的轻松,煞有介事道:“爱——卿——平身!”

接着随手将方誉搂到怀中,揉了揉他的额头,打趣道:“你们是哪个部落的?朕回去一定赏你!”

方誉眼望远处云起,迟疑不定,不知该不该说,朱棣顺着方誉目光望去,只看到云起的背影。

云起一身突厥人打扮,朱棣看了片刻,也认不出是谁,只觉略有点熟悉,再仔细端详方誉,依稀看出几分故人的影子。

“你叫什么名字?”

方誉笑道:“姓方,名誉。”

朱棣道:“你爹是方孝孺。”

方誉笑道:“爹教我忠君爱国,所以我来给你送水喝。”

刹那间云淡风轻,暮色越过山头,阳光投于斡翰河畔,流水带着点点金色逝去,恍若一条记忆的长河,冲刷着朱棣的过去。

拓跋锋引兵回来了,随手抛出兵符,当啷一声落于朱棣面前,继而策马缓缓行到河边。

朵颜卫自去与朱棣汇合,突厥人撤回云起,拓跋锋一侧。

“打爽了?”云起漫不经心笑道。

拓跋锋“嗯”了一声,道:“把本雅失里赶回瓦刺,可以通知本族人回克鲁伦河了。”

众人均知此地不宜久留,片刻时分,朵颜三卫便已牵过马来,朱棣上马,道:“方誉……”

方誉笑道:“云叔让我给你当向导,带你们到捕鱼儿海去。”

朱棣点了点头,让方誉上马,骑在自己身前,扬起马鞭,笑道:“成,朕这就带你看看朕的江山。”

突厥人饮马,休息已毕,纷纷上马,跟在朵颜三卫之后,大军再次开拔,起行。

云起与拓跋锋共乘一骑,不紧不慢地尾随朱棣亲军走着,却不与朱棣说半句话。

朱棣派出先行军沿路报信,却有意地落后些许,与突厥骑兵队相距不到五十步。朱棣摸了摸方誉的头,忽道:“你云叔小时候那会儿,我送他进应天,入宫当差,他也是这么坐我前面,骑马带着。”

方誉好奇道:“云叔?”

朱棣唏嘘道:“他那时比你更小,只有三岁,想不到一眨眼就二十多年了。姐夫老了。”

二人对答声远远传来,云起倚在拓跋锋身前,感觉着他胸膛里年轻、坚定,有力的心跳,不禁叹道:“他确实老了。”

拓跋锋淡淡道:“老得好,现换我骑马带着你了。”

云起笑了起来,早已习惯拓跋锋这牛头不对马嘴的思路。莞尔喊道:“方誉!你问皇上一声,这不是去捕鱼儿海,他想去哪?仔细天黑迷路,被狼叼了!”

方誉清脆声音道:“我们这是去哪?”

朱棣答道:“不去捕鱼儿海,朕想到你家坐坐,打仗累了,去喝杯茶,成么?”

方誉语塞,云起已笑着喊道:

“方誉,你告诉皇上!他的后方粮草,已被国舅爷放火烧了,现守军也没了,克鲁伦河剩光秃秃一片草,让他省点儿罢!”

方誉大笑不止,朱棣怒道:“胡闹!”

朱棣想了想,忽又好笑道:“国舅爷从小便是爱胡闹的,四年省一次亲,王府里次次被闹翻天,也不差这一次了,唉。”

朱棣改了命令,全军掉头朝伯颜山进发。

朱棣想了许久,又叹了口气,抱着方誉的臂膀紧了紧,仿佛沉浸于自己的回忆里。

方誉好奇道:“皇上在想什么?”

朱棣道:“皇上错了,皇上在想……想去看看亲人,也不成了。”

朱棣又喃喃道:“朕在想你,也天天想着你姐。”

方誉不明就里,又问:“我姐?”

云起眼圈便红了。

拓跋锋松了手,把马缰交到云起手中,从怀里抽出横笛,笛声响彻天地,大漠孤月,朗静悬空,风起无尘,朵颜三卫似有背井离乡之感,一齐抬头遥望东面的一轮满月。

笛声悠悠,正是一曲“故人离”,云起思绪万千,惆怅难耐,许久后待得曲声渐不可闻,方道:“以后罢。方誉,告诉皇上……”

“……以后他人少的时候,来咱家里喝茶,我还是欢迎的。”

朱棣沉吟片刻,对方誉笑道:“爱卿,朕写道文书给你带回去?”

方誉道:“文书?”

朱棣笑道:“对呀。”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张羊皮纸,身侧亲卫便送上墨条,朱棣摘下头盔,垫着平整的一面,抱着方誉,俯身就着月光断断续续地在马背上写着。

方誉在朱棣怀抱里只觉暧昧得很,格格笑道:“写什么呀——以朕毕生,大明千秋万代,兵不犯……克鲁伦河?”

朱棣贴着方誉的脸,在方誉耳上亲了亲,笑道:“你这么小就识字?读书了不曾?”

方誉答道:“读了!云叔和我媳妇儿都教我念书……”

朱棣诧道:“哟,还有媳妇儿呢。”

方誉又笑道:“皇上字真丑。”

“嗯。”朱棣一本正经地点头,签字画押,又道:“朕小时候没读几本书,就一痞子,后来徐皇后逼着朕念,朕才学了些字。”

方誉道:“我知道,皇后是云叔他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