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锦衣卫(46)+番外

春兰忍不住道:“好歹得把坟儿给迁回你爹老家去。”

云起唏嘘道:“我又何尝不想,二哥不让我娘进祖坟,我姐年年与他吵,这几年才消停了些。”

春兰叹道:“楼里的女人俱是命苦的,连温姨也不例外……”说毕朝院中那雏儿怒道:“弹什么花好月圆!没见正哀着吗?”

那新学琴的雏妓被轰了出去,春兰便坐在琴前,手指拨弦,低声唱道:“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

云起嘴角抽搐道:“这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么……”

春兰清了莺喉,自顾自抒唱起来,一曲毕,柔声道:“我若是去北平,凭着我这琴艺,身段,秀色,怎么着也得是个一代名……”

“徐云起——!”

酒桌上不见人影,锦衣卫正使已溜了。

春兰叉腰尖叫出门去追:“妈八羔子的!狗侍卫!你喝酒没给钱——!”

朱允炆自从那一天起,便憔悴萎靡下去。除了黄子澄外,所有的近臣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并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黄子澄例外,狗侍卫快倒台了,太傅的春天终于来了。黄子澄乘虚而入,嘘寒问暖,然而太傅的城府工夫向来不太到家,幸灾乐祸的神情都写在脸上,即使安慰,也是内心窃喜地安慰。

于是太傅挨了皇上劈头盖脑的一墨砚,世界终于安静了。

朱允炆龙颜大怒时,云起便站在龙案边。

那日闲聊时,云起仍有一句话未说,他算准了朱允炆不会因爱生恨,并不仅仅是建立在他对他的了解上。还有一个原因是: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朱允炆得不到云起,会有一种下意识的无助,便不可能难为他的外甥。只会拿旁的人出气。

出完气后,朱允炆一整袍服,对满头墨水的黄子澄视若无睹,淡淡道:“这便走罢。”

云起低声叹了口气,跟在天子身后,朱允炆上了金顶龙车,云起微一迟疑,便跟了上去。

清明节,车队浩浩荡荡地开向城外紫金山,朱元璋尚未迁棺回凤阳,暂葬于紫金山皇陵。朱允炆是真正的当家了,他带着南京所有的皇族,上山烧纸,祭坟。

朱允炆冷冷道:“徐卿不用骑马护卫?”

云起想了想,道:“几天没见你了,和你说说话儿,外头有荣庆照拂。”

朱允炆嘲道:“你可真够放肆的。”

云起看着朱允炆,笑道:“臣不才斗胆,不过是仗着皇上宠我,否则凭什么放肆?”

朱允炆静了片刻,云起也不客气,便坐到他身旁。

朱允炆鼓起勇气道:“你有喜欢的人……是谁?”

云起沉默了,继而报以一个微笑。

朱允炆本已完全熄灭的希望,不知为何又重新燃烧起来。小皇帝叹了口气,倚着云起,把头搁在他肩上,道:“别躲成不?”

云起略一沉吟,道:“皇上别太……过界,臣原是不敢躲的。”

朱允炆喃喃道:“不敢躲?”

云起道:“有甚好躲?小时候,云哥儿不也常这么抱着你么,皇孙。”

云起嘴上说着,心里想的却是千里之外的拓跋锋,朱允炆忽地笑道:“对。”继而把头枕在云起腿上。

一切都在云起的预料之中,朱允炆的心情好了不少,挑了些过去的回忆来说,马车摇摇晃晃,略微倾斜,想是在登山,过了不久,便即停下。

呼延柯掀开车帘,朝内望了一眼,仅是惊鸿一瞥,心内却已十分震惊。

“到了?”云起问。

朱允炆闭着眼,不悦道:“这么快就到了?”

云起笑道:“那再走一会。”

呼延柯尴尬得很,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恭敬道:“臣……罪该万死,到了。”

皇车已至山顶,云起牵着朱允炆的手下车,正要撒手时却被朱允炆紧紧攥着。

“皇上,百官都看着呢。”云起低声道。

朱允炆无奈,只得松手,道:“大家都随我来。”

清明时节,灰蒙蒙的天空飘起细雨,将山道沿路的新树淋得翠绿。

长满青苔的台阶湿滑,众人提着袍襟小心行走,面上表情俱是哀痛,沉湎,然而心内所思各异,不知是在默哀朱元璋,还是默哀洪武年间交代在朱元璋手中的人命。

皇陵建得甚高,云起与呼延柯率先开道,众臣随后,弃车徒步朝陵前缓缓行走,那山上排出一条长达半里的人队,遥遥望去,颇为壮观。

呼延柯不住打量云起,云起却心不在焉,侧目望向山下,低谷处是他生母的坟墓。

紫金山下,一个孤零零的身影挽着个竹篮,朝那处走去,云起认出那是前来上坟的春兰。

云起面无表情地心想:皇帝与□,死了以后都葬在同一座山上;躺的不过也是那么一小块地方。

呼延柯冷笑道:“山下埋的是谁?”

云起淡淡答道:“我娘温月华,舞烟楼头牌阿姑。”

呼延柯正要寻话来讥讽,朱允炆却笑道:“待会祭完爷爷,顺路去给你娘上坟?”

方孝孺色变道:“万万不可!皇上九五之尊,怎可去祭一个……祭一名风尘女子?”

云起笑道:“就是,皇上若给她鞠个躬,说不定得害我娘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死。”

云起这般调侃,众臣俱又抽了口气,看来昏君奸臣二人之间的裂缝已消弭了,妖孽就是妖孽,妖孽呐!的

云起还待说句什么,那队伍中却是吵吵嚷嚷,朱高煦与三保笑着追了上来。

“高煦!”云起忙喝道:“台阶上滑,不可追逐!仔细摔了!”

朱允炆笑着伸手去扶,三保手里拿着只草编的蚱蜢,身轻如燕,在台阶上碎步一点,便从众人身前掠过,朱高煦却不知为何十分兴奋,只一路追个不停。

云起怒道:“高炽呢?怎也不管着你弟?”

朱允炆微笑道:“高炽脚不方便,没上山来……高煦,到哥这儿来。”

高煦大声笑道:“不!小舅帮我抓住他!”

三保有意放慢了些许跑速,等着高煦来抓,朱高煦还是个孩子,几步奔上,险些在台阶上滑了一跤,忙伸手拉扯,抓住马三保的腰带,连带着他也摔了个趔趄。

“好了!别闹了!”云起喝道:“回队里去……”

霎时间朱允炆脸色大变,伸出手,去捞空中落下来的一物。

“皇上!”呼延柯与徐云起同时叫道。

云起背脊倏然一片寒碜,见三保与朱高煦拉扯时,怀中落下一个反射着日光的圆环。

玳瑁戒从朱允炆的指缝间穿过,落下地面,掉在石板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继而弹起,沿着台阶滚下山去。

朱允炆收回手,呆呆地站在原地。

云起慌忙跃出山道,一脚踏着湿漉漉的草丛,斜斜滑下山坡。

“皇上?”呼延柯试探地问道。

朱允炆把目光投向三保,三保不知所措地站着,继而意识到了什么,把朱高煦护到身后。

朱允炆深深地吸了口气,吼道:“把这小子抓起来!”

与此同时,朱棣诸事准备停当,可以开始造反了。

造反之前,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把两名当人质的儿子接回来。否则坐上皇帝椅子,却没了太子,可是大大的不妙。

朱棣半点也不担心,这步棋早在云起省亲时便已设好,此刻绝世高手拓跋锋接到朱棣的委派任务,立下军令状,带着数匹空马回南京去,准备在内应马三保的配合下,带回朱高炽与朱高煦两兄弟。

拓跋锋熟谙皇宫布局,又精通刺探与暗杀,无疑是最恰当的人选。

长亭十里,芳草萋萋,冰雪初融,徐雯与朱棣把拓跋锋送到北平城外。

拓跋锋拍了拍马头,把包裹放上马背,唯一的兵器只有张三丰赐予的钝剑“七星”。

“你不带把淬毒匕首啥的……真的成么?”徐雯担心地问道。

拓跋锋神色如常,一边束紧马鞍,答道:“剑在心中,一试天下。我会不再用利剑,也不再杀人。”

徐雯叹了口气,道:“该杀的还是得杀……”

朱棣道:“好了好了,你女人家不懂的。要相信锋儿的本领。”

拓跋锋漠然道:“我这就去了。”

“成,去你的吧。”朱棣答道。

徐雯红着眼,楚楚道:“你可千万得把弟弟们带回来啊,锋儿。”

拓跋锋翻身上马,漠然道:“会的,我真的去了。”

朱棣不耐烦地挥手道:“快去快去。”

徐雯欲言又止,拓跋锋踌躇片刻,知道她想说什么。

“还有云起……”徐雯张口道。

朱棣不悦道:“不是说了么?!云起呆在皇宫里比来北平安全,你要他平平安安,就别让锋儿带他回来。”

徐雯哽咽道:“我放心不下……万一皇上要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