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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2)+番外

朱允炆要去开门,云起却道:“在窗外接了就是。”

朱允炆道:“《忠义水浒传》?”

云起答道:“不识字,不懂你那劳什子水洗船,且看看是这本不。”

朱允炆笑了笑,接过书来一翻,书页暗黄,显是年代久远,正是元末民间说书先生留的抄本。

云起自然识字,只想哄得他高兴,又掏了个小木盒递过,道;“还买了块西域来的水晶片儿,夜里在灯下需透着看,免伤了眼。”

朱允炆骤遇父丧,却是提不起精神,没精打采地朝云起道谢。

云起看在眼中,知其心情不佳,便道:“今儿出去,遇了件乐事,说与你听?”

说毕云起在窗外道:“早上我去舞烟楼抓个兵部主事,那家伙死到临头,还抱着个姑娘哼哧哼哧,翻来滚去……”

朱允炆一听便有了兴头,问道:“抓住了么?”

云起煞有介事道:“难抓得很……且听云哥儿道来,主事脱光了趴在床上……”说着挽袖探手,对着窗格,俩手各伸食中二指动了动,作了俩小人模样,便演示道:

“那男的这么滚过来,红牌姑娘又这么压过去……”

“一个俩手扯着……另一个又这么……两只脚夹着……”

朱允文被逗得笑了起来。

云起收手回袖,莞尔道:“笑了就好,莫憋着,价成日伤身。这就走了,杂书莫被太傅翻着,哥没空帮你背干系。”

云起正要离去,忽听一人遥遥道:“丧葬未过,何事喧哗?!”

云起暗道不好,忙示意皇孙滚回去藏东西,只见庭廊尽头一人大步走来,头披麻,身着素,斥道:“谁让你来太子书房的?”

那人正是当朝太傅黄子澄,朱允炆遇黄子澄,便如耗子见了猫,吓得房内笔架翻墨砚倒,乒乒乓乓一顿乱响,云起却上前几步,拦于书房外,朝黄子澄拱手笑道:“见过太傅。”

黄子澄年逾三十,形貌清癯,此刻涨红了脸怒斥道:“又是你!锦衣卫无事不得入后宫,国丧期间更需着黑服,徐云起,你现一身华服来见皇孙是何用意!随我去见拓跋锋!”

云起笑道:“太傅息怒,正使轮值,这时间该在殿上,小的正要去替,顺路看看皇孙,不若我与太傅同去?”

黄子澄被将了一军,这等小事,无论如何是不敢闹到朱元璋面前去的,黄子澄又道:“皇孙丧父,如割肉剜骨,恸其心乃人之常情。不悲不恸是不孝也!何用你来操心?副使何在?唤你锦衣卫副使来。”

云起想了想,道:“太不巧了!副使数日前刚卸职,回家相亲去也。”

黄子澄怒道:“休得诓我,新任副使是何人?今日之事,不得善罢,你便与我在此等着,再传人去唤……”

云起诚恳道;“新任副使是……”

黄子澄:“?”

云起:“……我。”

黄子澄:“……”

黄子澄深呼吸数下,正要想话来教训,那时又有几名锦衣卫行过,正是荣庆与三名锦衣卫勾肩搭背,朝云起点头致礼。

“副使好,嘿嘿。”

云起道:“严肃点!”

众锦衣卫不约而同地板起脸,道:“副使好,黑黑黑——”

房内传来朱允炆苦忍着的笑声,云起道:“小的这就滚,太傅一起滚……一起去见皇上?”说毕忙搭着一名侍卫的肩膀溜了。

众侍卫转过回廊方一阵笑,荣庆问道:“啰嗦太傅教训你做甚。”

云起嘲道:“他寂寞了。”

说话间众人到得议事廷,拓跋锋立于廷外,眼望日晷,见云起时色变道:“你……怎不换黑服?”

云起这才醒觉黑服沾了血,洗完未曾晾干,竟穿着飞鱼服便来了,若非拓跋锋守着,入廷便要被当场架出去打死。险些铸成大错,忙问道:“什么时辰?我现回去借一套穿。”

拓跋锋道:“未时,来不及了。”说完将云起拉到柱后隐蔽处,便伸手解自己领扣。

云起立时会意,遂扯开腰带,二人在柱后互换侍卫服。

拓跋锋接过飞鱼服不穿上身,却低头为云起系扣挽黑腰带,又吩咐道:“皇上今儿脸色不好,待会恐怕要动廷杖打言官……你听着……”

云起道:“又要动廷杖?”

拓跋锋道:“太子谥号,不过是增几个字减几个字……有一言官,名唤庄麓,妻小方才托人送了银钱,让掌廷杖那人手中宽点分寸,勿伤到筋骨……”

云起嘲道:“谁收了银钱便找谁去。”

拓跋锋手臂紧了紧,沙着嗓子,略低下头道:“师兄收了银钱。”

云起与拓跋锋沉默对视,拓跋锋身材颀长,更比云起高了半个头,一身单衣白如初雪,衬出古铜色的干净脖颈肌肤。

二人身躯贴在一处,呼吸挨得极近,鼻息交错,彼此嘴唇几乎便要相触。

皮鼓“咚”一声轻响,示意锦衣卫换班,拓跋锋松手,目送云起进了议事廷。

八名锦衣卫步法整齐划一,三步到位,原当值侍卫躬身,转到柱后,沿偏门离去。

云起轻轻呼了口气,眼观鼻,鼻观心,立于朱元璋龙案一侧,眼角余光捕捉着朱元璋的一举一动。

朱元璋须发俱白,双眼浑浊,显是朱标之死亦对其打击甚大。

白发人送黑发人,终究令这冷酷无情的君主原形毕露,云起看在眼中,只觉不过是个老态龙钟的垂暮之人罢了。

朱元璋提起笔,于斩诀名单上勾了个圈,继而咳嗽几声。

司监忙捧了帕子递过,并来回轻抚朱元璋的背脊。

殿中直挺挺地跪着两名大臣,一名言官,一名文臣,二人俱脸色森寒,像是早在地下跪了数个时辰,汗水浸湿了官服背脊一大滩,更有涔涔汗珠沿着脸颊滑下,滴于地面。

朱元璋只视而不见,喝了口茶,道:“云起。”

云起心中一凛,答道:“臣在。”

天子廷杖

朱元璋沙着嗓子道:“你较之拓跋锋如何?”

云起先是一愕,而后方明白过来,不敢仓促回应,心内开足马达,飞速思考朱元璋此问的用意。

云起答道:“论统领之能,兵家之谋,勇武悍战,云起俱不及锋。”

朱元璋眯起眼,目光锋利,瞥向廷外,片刻后呵呵笑道:“兵家之谋也不及?只怕未必。”朱元璋干枯的老脸上现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论兵家之谋,你是徐达之子……”

云起恰到好处地打断道:“将门亦并非俱是虎子,更何况……”

那一瞬间,云起心念电转,敏锐地捕捉到了朱元璋稍纵即逝的思维痕迹,想籍此话题引出言官错失?还是谈立储?抑或两者皆有?

云起会心一笑,转了话头道:“但论思辨,锋不及我。”

朱元璋笑了起来,道:“思辨有何用?不过是逞一时口舌之利,于事无助无补。”

云起微笑道:“辩显于外,乃是小才,不足为傲,云起所倚仗的,乃是查案之能。”

朱元璋满意地缓缓点头,云起道:“锋不擅发现蛛丝马迹,臣能。”

朱元璋道:“思辨显于外,谋智敛于内,朝中言官若悟得此道,当不至于成日纠缠细微末节。取廷杖。”

云起朝殿内另一侧站立的荣庆伸指一点,后者面朝朱元璋躬身。

二人转身相背,迈出六步,步伐整齐,恰恰好行至墙边,各自鞠躬,同时取下置于木架上的廷杖。转身朝殿中走来。

另四名锦衣卫熟练上前,两人架胳膊,两人擒足,将左侧言官于地上牢牢按住。

“皇上!”言官并不挣扎,抬头歇斯底里猛喊道:“我大明虽于草莽起家!然祖宗礼法不可废——!‘和天敬德’四字谥号非贤即圣——!”

“皇上饱读诗书,罔顾孔孟之道——!”

言官双眼圆睁,其形可怖至极,不住喘息,吼道:“有何面目见天下治学之人?!皇上千秋万世之后,只恐太子受尽国人唾骂——!皇上!请三思!”

这话听在耳中,就连云起也按捺不住,为此言官捏了把汗,实在无法理解多四个字与少四个字的区别……但有一点他是明白的,多了这四个字,估计四十廷杖跑不掉。

果然,朱元璋道:“庄麓,四十杖。”

庄麓……不错,正是拓跋锋吩咐要下手轻点那人,云起双脚一前一后站定,荣庆眼角余光一瞥,得到信号,二人此起彼伏,开始猛击那言官背脊,庄麓登时发出一声惨叫!

庄麓痛嚎之声缭绕在廷,朱元璋只充耳不闻,继续批那奏折。

四十廷杖打完,庄麓已是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双目神色迷离,口中喃喃不清不楚,反复念着几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