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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沉浮/凤鸣九霄(37)

“母亲教导的是,那明日孩儿就吩咐礼辅大夫去办。”刘恒看太后有些动怒,忙笑着答应。

“也是不必,这些日子代王必是忙碌的,就让哀家来办,另外窦氏也可辅助哀家,见些世面。”薄太后见刘恒应承,满意地向后靠在椅背,睨眼看我,“你说呢 ?”我淡笑着起身,“太后娘娘想的周全,只是嫔妾有些惶恐。”心底泛起冷笑,太后如此用意明显,许我王后位却仍是疑我,一来新进些宫人也能压制我日渐胀大的气势,二来寻代国本国女子也知晓底细,用的放心。“罢了,也不用再这候着了,你们劳累了一天,也都回去休息吧。”闻言刘恒与我起身,躬身施礼,等着太后回转进入内殿后,我们才慢慢退出殿外。

“今天母亲和你说了什么?”他急切的拉住我手,压在心底一天的疑问顺口而出。

我将他胸前的麾扣系严实些,笑着问:“代王可是回乾元殿?”他执著于问题,随口回答:“去聆清殿。你还没有回答本王的问题。”呵一口白气,渺渺蔓延开,说:“即便是有问题,代王也先上车,等回聆清殿再问嫔妾好么?”

刘恒见我穿的单薄,眼眸中充满怜惜,伸手拉我登上车辇。坐稳了,将头靠在他的胸前,不语。他知我倦了,几次张嘴,却不曾再问。灵犀先乘小抬回到聆清殿,收拾一番,带领宫人们奉迎。熙儿已经被太后留在宁寿宫,我担心嫖儿,不管面前众人,下辇后疾步走进内殿,径直来到床榻,却不见嫖儿,翻查了四周也是不见,我慌了神,大声喊叫灵犀:“灵犀,灵犀,嫖儿呢?”

灵犀闻声也快步跑进来,见我如此慌乱,她有些无措,不解的说:“奶娘哄睡了,娘娘莫要担心。”听罢我才略安下心,扶住床柱站稳喘息。刘恒站在内殿门口,默默地看着我的举动,若有所思。他沉稳的走向我,将我抱到床榻上,幽暗的眸子底一片清冷,“今天母亲究竟和你说了什么。”

我强挺起头,笑着对他:“无非是些家常罢了。”“不对,如果只是家常你不会如此慌乱。”他说的肯定。低头思索片刻,折中将情况说出,希望可以瞒过他。凄冷一笑:“太后娘娘说要把熙儿带在身边教养,嫔妾担心,因嫔妾原因,嫖儿也会被带走,所以才有些慌乱,不过所幸嫖儿因嫔妾不够资格被太后教养,也免去了我们母女分离之苦。”因触碰了心中的伤痛,说得也算真情实意,眼泪更是贴切的留出,让人看着酸楚。他仍有些不信,不过却因我的眼泪而不再想计较,只是将我拉入怀,拍抚我背,柔声说:“你多心了,明日本王去和母亲说,嫖儿就留在聆清殿教养,另外你也不必如此难过,母亲疼爱孙子难免会过些,却不是为你的缘故,不要为难自己。”我俯在他的颈窝,一双泪眼却在思量其他。“这些还好,嫔妾最担心的还是过些日子,代王就是忘记了嫔妾。”也许会有些担心,却不是全部。我更担心的是如今我既要防范杜战,又要周旋太后,如果再来些风波,就是身藏八臂也无法应对了。他轻笑出声:“哪里就忘记了,就算忘记了,不是还有馆陶么?”被他逗笑,心中担忧也轻了几分,或许早应该把此事看开,既然身处后宫就必然会如此,新人笑旧人哭从来就无人能逃脱,没有新人笑,旧人还哭什么?我推开他,作势拉过被角,笑着说:“既然如此,代王赶快睡吧,嫔妾再也不敢发酸打扰代王,万一代王真的只记得馆陶不记得嫔妾,可不就是全怪今天嫔妾失仪?”刘恒笑而不答,并头与我睡下。我辗转向内,对着帷帐,眼底并无一丝倦意。那日的地图失手后,再未送出新的,也许吕太后也知有些变化,并不曾催促,杜战也因我全力照顾世子保持安静沉默,看来面前最重要的就是薄太后和即将入宫的新人了。因为薄太后要新人逢新年,日子短,来不及作些其他,只命了官饷五百石以上官员的适龄女子入代宫内准备待选。此事做得隐秘,只是说太后宣众人赏梅,不过已有些机灵知事的父母特地将她们妆扮,繁华素锦,衣香鬓影,倒也赏心悦目。太后宁寿宫后有一片梅园,每到隆冬便成了赏梅的好去处。远远望去,簇簇叠叠,繁花似雪,总有幽暗清香,沁人心脾。一阵欢声笑语,俏丽的身影穿梭其中,如画般梦幻。我搀扶太后走到近前,众人一时噤声,曼妙伫立,各自露出端庄。“莫要拘束,让你们来也是图个热闹些,你们自己玩吧,哀家与窦夫人赏梅。”太后慈爱的对她们笑说。众人一番施礼后,又各自玩闹开。我凝眸她们,心有些颤然,多好的韶龄芳华,可惜,我的已经不见了,不,是我从未有过。像她们这样的年纪我还在掖庭,每日辛苦劳作也为那口添饱肚子的馊饭,再美好的景色也抵不过它,更何况也不曾有这样的美景。我有些怔然,步伐却随着太后一丝也不错。“在想什么?”太后回头,见我神色黯然问。我恭顺的笑着道:“不过是羡慕她们年龄正好,嫔妾却老了。”太后轻哼出声:“这就哀叹了?如果来日再进宫的女子比嫖儿还年幼,那时你再如此也不迟!”

我低头不语,深信薄太后的话,高祖临离世前曾封过一个美女,擅长歌舞,体态萦弱,羞怯动人,却是比鲁元还小些,吕后心怀恨意却只能等高祖龙驭归天后将那女子当场勒死,还美曰:上喜爱之,令殉。这就是后宫,当美貌成为平常后,年轻就变成了武器,战而必胜的法宝。

猛然一阵飓风吹过,扬起大片的雪尘,我不经思索,转身站在太后面前,为她抵挡着骤然而来的风雪。梅林中的众人也都抱肩缩手,颤抖着,背对寒风。“你们都进殿吧,仔细冻着。”太后深深盯着我的举动,开口却是为别人。

众女子也想赶快进入取暖,无奈见我与太后如此,她们又收回了步子。梅花指头盖的雪,随风坠落,正入我的衣领,沁凉的感觉直至心窝,激得双眼紧闭,浑身颤栗,我却只能一动不动。勉强笑了,颤声对太后说:“太后娘娘,还是进殿休息吧,仔细冻坏了身子。”

太后眉角微动,回身抬臂。我领意,上前一步,搀扶起她,走回殿内。众人也尾随在后,有序的进入。太后坐端坐上方椅子,笑对众人道:“可见你们也太美了些,连风都嫉妒了,偏不让你们赏梅,扫了你们的兴致。”下方众人闻言轻笑出声。我站在薄太后身旁,微笑侍奉着,间或会抬眼看看下方端坐的众人。“哪位是周爱卿的孙女?”太后似无意想气,随口一问。“光禄大夫周向尧之女周箐兰叩见太后娘娘,恭祝太后娘娘福寿安康。”一位女子起身下拜,恭敬柔顺。“抬头让哀家看看。”太后轻声说。周箐兰抬头,太后与我都有些惊讶。因有些风闻,所以今日前来的多是有备,妆容精致,衣衫华丽,只有她独穿平布秀袄,下配同色同布的裙子。我冷笑,周夫人好明白。明知今天众人必会争奇斗妍,周箐兰相貌平平,不能中选,只好反其道而行之,只求符合薄太后心意。侧首看着薄太后满意的神情,看来她是赌对了。

“这个很好。”太后笑着说我亦微笑点头表示附和。“起来吧,回去替哀家和你祖父问好。”太后客套的说。随后叫起的女子,有满意的,有不满意的。我只在旁以薄太后是否满意来表示好恶,她对我如此与她相同很是满意,眼底的冰意也消散了不少。“哀家年纪大了,常常困倦,你们多玩会儿,哀家先去休息了。”太后起身,我忙搀扶,却被她用眼色制止。“你也同她们多坐会,你们年纪相仿也能玩笑到一起去。”我点头称是,太后身边随侍的宫娥上前将太后搀入内室。回身,笑对众人:“太后娘娘说的你们也都听见了,你们各自取乐多玩会儿,本宫嘴拙,不善言谈,你们不要拘束了手脚才好。”众人笑着答应,不消一刻殿内莺声燕语嬉笑起来,好不热闹。我命人搬把椅子,做在太后宝座下方,适时的微笑,冷眼观察着。她们也许早已知晓此行是为备选而来,各个笑得端庄娴雅,宜家宜室,眼底带着骄傲和企盼,似乎只此一刻宣布了才好,好叫人艳羡自己从此踏入了绮丽美梦。只是她们忽略了美梦下掩盖的是什么。我嘴角噙着笑意,晃动手中的茶杯。突然想起了段氏,还有绝然离去的乔氏,此时她们也许会高兴吧,毕竟又要有人进来了。她们还在嬉笑着,我却抑制不住自己的笑意,随她们一起笑出声响。翌日,一道圣谕传遍代宫内外,宣光禄大夫周向尧之女周氏,左骑副督统之妹徐氏,司仪官之女邓氏,刑检官之女王氏,锡穆公之女常氏,入选代宫,封赏殿阁,进封七品美人。

一时间中选的欢欣雀跃,未中的怨声载道。灵犀问我,有几人是我所选,我笑着不答。有几人是我所选?怎么会有人是我所选。我抱起嫖儿逗弄着,轻声说:“馆陶阿馆陶,你的父王怕是有一阵子不能来了。你会想他么?”

馆陶咯咯笑着,不知人间忧愁。

纷乱

杜王后显然未能体谅新人的初来乍到,选择在新年那日撒手人寰。只有这样的离去也许才能让人永世记住,曾经有过这样一位王后,她入宫四年,从未受到过任何封赏,她侍奉太后,犹胜过亲生儿女,她节俭用度,临行时所盖被衾不过只是一层棉絮,她端庄婉柔,甚至没有呵斥过随身宫娥内侍。完美的杜王后,用她的一生换取了后世的敬仰,却苛责了自己,劳心劳神,终年不曾舒展眉头,只为她心爱的男人。她于代国社稷有功,却让后宫们心升怨恨,早晚都行,为何偏选了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