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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嫁(76)

我想了想,哦,想起来了,那会儿卢琉桑老丈人毒杀了老丈人的外甥女,不成想外甥女又是皇上的心肝肉,所以皇上把卢琉桑老丈人弄死了,又让卢琉桑休妻来着,为此我和崔扶还讨论过一番,我记得崔扶说的那句话。

“既结发,不离不弃。”我轻声念道。当时没觉得如何,此时,这四个字在舌尖真是重逾千钧。如今这状况,不需离也不需弃,只是“并”。也并未违背誓言。

一只手在我面前摇晃,我回过神看崔扶:“作甚?”

“不做甚,只是觉得三个人有点挤。”崔扶说道。

“啊?禾苗不是早自己睡了么?”我答。

崔扶戳我脑门一下然后指指床:“你瞧,我们的床大不大?”

“还行,比我家的床小点儿,比我在洛阳的床大点。”我答。想不通崔扶这都什么跟什么,反正他时常都是这样东一耙子西一扫帚的。

“嗯,你看这床睡两个人正好,三个人便挤了,一个人又孤单了,是吧?”崔扶问道。

“崔相公,你别绕弯弯了,大晚上的我吃得多,脑子不转个儿啊。”我说道。

“我最喜欢白头吟里那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一心人,一心一人,白首不离足矣。”崔扶稍稍往前凑近了点儿,两手忽然捧住我的脸,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凶巴巴:“邹晴啊邹晴,我都说到这份上了你怎地还一脸懵懂样?难道你……你非要我说……”忽地,我眼前盛开一片绚烂的桃花,红粉红粉的,“非要我说这辈子只要你一个人么?说了,我说了,你怎样说?”

我……

“崔相公,你这口气好像禾苗耍赖。”我笑。

“你还笑,你说,怎样?”崔扶又往前一点。

“崔相公,你刚才铺垫了那么多意思是不是就算王小姐进门了你也不会碰她的?”我仍旧笑,不知道为何忍不住。

崔扶摇摇头又坐回去说道:“当然不是。”这话听着真是让人立眼睛,我也没明白他这是什么路数,崔扶又道:“譬如吃饭,一只碗便够,何须多摆一只在旁,让人撤下去便是。”

“两碗不都尝过怎么知道哪个更合口呢?唉,况且,这碗是天后娘娘端上来的,说句大不敬的,如今这天下,怕是皇帝也不敢把这碗饭给端下去的,那饭,吃不吃都得那放着。”我不是存心抬杠,只是说个事实,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实,“这事咱还是别说了,板上钉钉的,谁也拔不下来。困了困了,睡吧。”

我又躺下了,过了片刻崔扶靠过来紧紧贴着我的后背,环着我的腰轻声说道:“不管什么代价为夫的都会保护好我们的家。”

“哪怕牵连很多人也牵连自己么?”我问道。

崔扶“嗯”了一声,很轻。

“崔相公,我觉得如果你真敢那么干,第一第二挨着被押出去砍头的非我们夫妻俩莫属,为了不让他们得逞咱把自己折腾到地下去?你觉得合算么?”我说道,武皇后那是一般心肠么,亲哥哥、外甥女说咔嚓不一个都没落下么?

“不会的,放心崔夫人,我崔扶会是做那种蠢事的人么?实在大不了……呵,不说了,睡了,放心睡了。”崔扶就那么抱着我,两个人都不说话,但我知道其实他也没睡。

这件事难办了,如今这个形势我是不想回头去求老怪物的,况且这已经尘埃落定的事找谁疏通关系也没用的。可我,真的不想崔扶手边再摆一碗和他小时候爱吃的米饭一样的饭碗。人是有感情爱怀念的动物,何况还是曾经年少时不掺杂任何目的的爱恋,谁忘得了呢?就如同马怀素之于我,不去想以为自己忘了,但偶尔听谁提及这个名字心里某个角落也会有一丝不舒服。到时候,王小姐进了门,名正言顺的正妻,时常相对——崔扶对我都可以天长日久水到渠成,对王小姐,我简直想都不敢想。那时候我如何自处?笑着成全?我做不到。

这些个理由是我作为女人的妒妇的私心,抛开这些我只怕崔扶真的去做一些招惹武皇后生气的事,一个连自己汉子脸都敢打的人怎会在乎一个小小的进士,碾死他不比抬脚碾死蚂蚁多费多少力气。为此而搭上性命多么不值当,我自小就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比明年还能吃饱饭活着更重要的事了,活着就有希望,可我们这件事,只要武皇后不死这件事就会如同死结一样打不开。

我自己一直是怕死的,看样子崔扶不怕,可我一点不想他死,可他的语气又是要做刀口舔血的事儿,我提心吊胆,可到底我还是无能为力。是啊,其实除了有个首富的爹我邹晴还有什么呢?市井里混来的那些个手段于事无补。

其实,自从知道自己已经不能生养以来,有个念头一直隐隐约约在我心里:长安我若没有来过多好,那样我在洛阳或者嫁一个卖炭的或者一个肉铺的,简简单单的吃了上顿还有下顿也不用想着什么仇恨多好。这里,我实在应付不来了。

看起来很麻烦很恐怖可能会死人的事其实很简单,要么我妥协要么我滚蛋。而我,从九岁开始就知道妥协就意味着有更多的欺辱降临。我能选的只有滚蛋。离开我不想离开的崔扶,离开我舍不得的儿子禾苗,这样,崔扶就不会有掉脑袋的危险了,没了我这出身不好的娘亲,我的禾苗应该再也不会被轻视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念头会牢牢地生根发芽并且再也挥之不散了,离开,是一件从自己身上剜肉的事,疼的很。

这些天,我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崔扶不在的时候我翻箱倒柜找当年温芷写来的那封信,脑子里乱竟然连当年到底有没有把信烧掉我都记不得了。好在,我找到了,信纸已有些泛黄,看起来不像伪造的。

大唐律说,天后陛下准了崔扶和王小姐中秋去谢恩。

中秋快了,邹昉成亲的日子也快到了。作为大姐我还是回去看看吧,毕竟邹昉并没有得罪我,要说邹家人里也只有他还当我是邹家人了,看看吧,人生苦短,去日苦多,再一别不知道何年何月再见呢。

邹昉成亲那天是八月十三,崔扶与我带着禾苗一道回去的,显然天后娘娘那“两妻并重”之说也传开了,起码老怪物和邹昉是知道的,对着崔扶,我见老怪物脸色不甚好但又忍着不发作,很别扭的样子,邹昉有些高兴,谢我能回来,只是说话时候头是低着的。

崔扶也在邹家待到十四,到了晚上崔家的人来接他,我说你们明天都进宫谢恩,我自己在家过节多没意思,在娘家过还热闹一点,放心,我明晚上就回。

74谁与我同行

八月十四的月亮真圆,我抱着禾苗在院子里看月亮,后来禾苗睡着了我便抱他回房了,脸蛋晒得有点黑的小家伙一点也不丑。他睡了我起身去磨墨写信,给崔扶的,还有一封是给大唐律的,信都不长却费了我好长的时间,丑丫环过来剪了两次灯花一边还说:大小姐,写字也不在这一晚上,睡吧,夜深了。

八月十五,我知道崔扶是未时觐见,那必定是午时便要走的,我带着丑丫环出门说去街上走走,让老怪物帮我看着禾苗,老怪物看我的眼神有些怪,问我到哪儿去,我便哼他一声:“还能上哪儿去,人家送我这么大一宝贝逢年过节的也总得有所表示吧?”老怪物便不说话了。

街上很热闹,丑丫环很高兴见了什么都要上前看看,我买了几样小玩意丑丫环说小小少爷一定喜欢。是啊,我知道他会喜欢,快到宝光客舍,我给了丑丫环一串铜钱让她去买些胭脂水粉什么的,午时初上在坊口等我。

虽然脚程很慢,但到了宝光客舍也才巳时二刻,伙计们的脸都很生,当是换了的一批,我说找冯东家做笔买卖伙计便颠颠让了我进雅间颠颠去请小宝了。

冯小宝进门的时候无声无息,见了我来脸色冷了下便扭头看向旁边。我说小宝,这是我第三趟来找你,前两次你都不在,一直很忙吧?冯小宝闷闷地从腔子里说话似的:“你还找我干什么?”

“给你看样东西啊。”我从袖中拿出温芷的那封信推到他面前,“我先告诉你,这信确是温芷写的,不过是邹凤炽用婴孩儿的性命相挟逼她写的。”

冯小宝已经看完了那简短的信,手指节都泛了白,眼睛像充了血一般:“你在推脱么?”

我摇摇头,小宝啊小宝,你一点都不相信我了。

“邹凤炽夺了这个孩子确实是要抱去给我养的,因为,因为我根本不能生养,这件事一直以来只有邹凤炽和他的妾富氏知道,连我娘都不知道。我也是你找上门来之后回去无意中听到邹凤炽的话才知道的。当初,这个孩子被送来的时候我和崔扶一直以为真是卢公子的,我还曾想把他送回卢公子府上的,崔扶不同意,也是,武家的人没一个是善茬儿,这孩子若是进了那府想必离死也不愿了,所以我们便先将他养着了,后来,孩子快一岁面貌根本就不像卢琉桑倒像你,我是知道你和温芷的事的,所以觉得这孩子应该是你的,可我又想不明白温芷为何那样说,现在都明白了,她只是必须得这样写才能保住孩子的命。”我真的不想解释,面对一个已不相信自己的人说这么多总觉得有些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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