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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暗与流年换(75)

一直肃穆着脸孔的张太后发了话:“难得太子是个记恩的孩子,抱他过去到两位仙师面前沾沾福气。”

小孩子被放到她们俩怀里,还口齿不清的娃娃嚷嚷着:娘娘娘娘……

谁也不知道他内心里是如何断句的。

烟火和大年夜那天一样绚烂,一样稍纵即逝。

晚宴很快结束了,怀里的小孩子还紧紧揪着她们两人的手不放,胡氏神情也有些不忍,知梦便一点点掰开朱祁镇的小手:“毕竟殊途,早分为妙。”

宫女抱走朱祁镇的时候他哭成了一个大花脸,伸着小胳膊奔着知梦和胡氏使劲儿,天寒地冻的节气里孩子的哭声特别让人动容,尤其还是一个皇太子,除了动容,还有很多人悬着心。

胡氏又看知梦,笑了笑。

席散了,各人都往来处去了,知梦和胡氏的路是回到长安宫。在回廊转角处两人遇见了朱瞻墡和王妃。以前见了大家好歹都有个名分知道如何行礼,如今却是尴尬起来了,襄王妃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眼神也不知道看向哪里。

“仙师!”朱瞻墡亦双手合什。

知梦与胡氏也同样回礼。

仍旧是擦身而过,朱瞻墡的脚步仍旧是顿了顿,不自禁回头瞧去却只看到两道纤细的背影。

“两位仙师愈发仙风道骨了。”襄王妃高氏低声说道。

朱瞻墡淡淡扫她一眼她便识趣地闭了嘴低头走路,只看自己的裙角儿。

这一场宴席之后孙皇后不知道心里作何想法,总之不论大小,逢宴必下请柬,知梦和胡氏去了两次索性称病闭门,称病几次之后似乎真就开始不舒服起来,先是轻微的头疼,以为是最近经常进进出出冻着了也没放在心上,服了女尼们煮的常见汤药也就完了。

头不疼了,全身却像被抽了筋一般酸软无力,胸口总像有什么东西堵着,每一口气都要抻得长长的才行,胡氏急了,让女尼们去让长安宫外的太监去请太医,知梦当时喝了药刚睡下是以也不知道,醒了只听外面低低的说话声。

得知是太医来了,知梦说不用,不过是快换季的常见病症而已,胡氏却急,只扶她坐好又要放下帘子好让太医来诊治。

太医与胡氏说了什么她不知道,但是胡氏那有些担忧的神色知梦还是想不看见都难。

“怎么,不能治了?”知梦笑问。

已经齐肩的头发在脑后系成一束,长长的丝绦发带直垂到腰际。

“义净,你,怕死么?”胡氏问道。

知梦摇摇头:“不是死,是解脱,但愿这次是真的吧。”

口气平平淡淡,惹得胡氏红了眼圈儿。

那一年多从未有男子踏足过的长安宫里终于来了贵客,怕吓着人似的特意换下了象征身份的龙袍穿上一袭普通士人的穿着。

胡氏正帮知梦梳头:“义净,你……还有什么心愿么?”

知梦对窗坐着,窗外阳光明媚,一转眼四月了。

“人间四月,是芳菲尽谢的时候了。我没什么心愿,这辈子该做的事情我自己都做完了,不过,也有一件。”那样灿烂的阳光却让她只觉得冷。

“我帮你去做。”胡氏说道,看着手里这梳下来的一些头发,她声音里带着一点点哽咽。

“好啊,如果你有机会去香泉戍,就帮我去给椿芽儿姐姐的坟填一掊土吧。那地方很好找,有许多花许多小石头,还有一棵很大的香椿树,树底下就是椿芽儿的坟,这些年了,坟上定然长了很多草,你帮我清理清理,再跟椿芽儿说声对不住。”知梦说完想想又笑了,“对不住这句还是等我找见了她自己跟她说吧,比较有诚意。只是不知道十几年不见她是否还认得我。”

胡氏红着眼圈匆忙用丝带把知梦头发扎好:“我去把木梳放好。”

一转身便见着了槅门外站着的那抹灰蓝。

“陛下……”胡氏轻声开口。

窗边坐着的人也回过头,对着灰蓝的人唤一声“施主。”

不是她不想起身,只是她没有力气,否则也不会让胡氏帮自己梳头发。

她的瓜子脸愈发的尖,显得眼睛越加的大,唯独眼睛里还光华流转——只是,看了让人悬心,就像除夕夜的烟花,最绚烂的时候离消逝便不远了,一线之隔。

胡氏看看两人转身出去了,将槅门轻轻关好。

两人说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待小半个时辰之后胡氏再进来发现知梦已是满面喜色:“他说他曾答应过我带我回香泉戍看看,他说这次他不食言。”

“嗯。”胡氏只简单应了声便开始开柜翻箱倒箧为知梦收拾行李。

“不用带那么多,用不到又浪费了。”知梦说道。

启程那天,知梦换上了一套白底儿印着碎蓝花儿的裙子,这是胡氏这些天来为她亲自缝制的,因为知梦说椿芽儿也为她做过一条同样的,无论人怎么变,椿芽儿一定认得那裙子,虽是无意中说的,胡氏还是记下了,日夜不停赶制了这一条。

“一切小心。”

“自己保重。”

没说再会,因为心里明白,不能再会了……

因为朱瞻基是微服出巡,是以知晓的人并不多,朝堂之上只说他偶感微恙,太后命安心静养而已。

胡氏每日里持着念珠默经,心里却总也平静不下来,偶尔睁眼看看殿中也只是她一人,从此后也便只有她一个人了。有时她会掐指算算知梦的行程,想着知梦所能见到的美景。

行程算到香泉戍已是五月天了。

朱瞻基却回来了,一身素白来到长安宫跟她说一句“她走了”便转身而去……

胡氏很想问问她是不是没有撑到香泉戍,是不是葬在了半路,可惜,朱瞻基不给她机会问。

即便以后在仁寿宫张太后跟前见到他也是只字不提,似乎,这宫里就从来没有过萧知梦这个人。

日子愈发久了,胡氏常常坐在对着窗口的榻上仔细回想一些往事,她记得自己曾经给一个人梳头发,可却记不清那人的脸了,只记得那人小字似乎叫容儿……

结局~~

宣德三年春末燕集镇下了一场连绵数日的大雨,镇外的燕来山的一道小山坡被冲得滑落下来,据说一路正通过的商旅被埋在了底下。

燕集镇人虽很同情他们,但毕竟是别人的命,雨过天晴也就忘了,还是自己糊口更加重要,那些不相关的人的命运就像那雨水,落地了早晚有干的时候。

“天晴了。”

“嗯,天晴了,你先在这边住一段日子,等明年我们就到襄阳去,那里一年四季都有花和草,一点都不冷。”

“明年……他会放你到封地去么?”

“会的,知梦你放心好了。”

“嗯。”

只要离开这儿到哪里都好。

“你快点儿回京吧,他已经回去了,称病抱恙不是长久之地,他是个那么多心的人。也许他现在就在怀疑你了。”

“一切小心,他们会保护你安全。”

知梦点点头:“我知道,你没有对我食言过,你带我回宫那天午门外你说会带我走,我听到了。朱瞻墡,你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险?”

“因为和你保证过不会让你死,离开那里是最好的方法。知梦,我先回京了,你好好保重。”朱瞻墡跳下马车,因为脸上做了修饰,此时看来就像一个走南闯北风尘仆仆的行人,连本来白皙的皮肤也有些尘土色。

“嗯。”挥挥手,看他翻身上马一路远去。

待定下心神回想这些日子简直像做梦一般。

她本来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她甚至在朱瞻基亲口承认负了她一生之后也原谅他了,甚至已经想好了在椿芽儿坟旁给自己建一座坟,她没脸去母亲身边,也许只有椿芽儿不会嫌弃她。

出了宫,精神愈发不济,时常都在昏昏沉沉睡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梦里总觉得朱瞻基在跟她轻声说着什么。

她很想睁开眼睛告诉他,不用说对不起了,一切恩怨都会到此为止,不用说什么补偿,只要以后生生世世不要见面就算是补偿了……

路上忽然下起了大雨,下了雨天凉了许多她反倒精神了些,朱瞻基仍旧催着赶路,知梦知道他也许是怕她撑不到香泉戍……

大雨中,朱瞻基曾在马车外轻声跟她说,前面是燕集镇,镇子里有一座燕子庵,很灵。她也想去看看,可是,外面传来的金属撞击声让她心惊,掀开车帘,漫天雨幕里无数个身影胶着在一起,间或是一声声的惨叫。

她分不清哪个是朱瞻基,她甚至连爬出马车的力气都没有,所以当她听见“轰隆隆”的声响时即便心里的不安愈发扩大也只能坐以待毙……甚至那时候她想,这样也好,彻底归于尘土了。

可是她没死,只是淋了一场雨,拼了全身的力气睁眼看清那个人的时候她震惊了……

那个一向唯哥哥马首是瞻的朱瞻墡,那个甚至还劝她回到他哥哥身边的朱瞻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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