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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暗与流年换(63)

知梦冷静地一一看过去,那些目光里很少有怜悯,幸灾乐祸的多,甚至有人那脏污的脸上还露出了笑容。她的到来让她们如此高兴么?

一个粗壮的妇人走过来了,脸上虽扑着厚厚的粉但依然遮不住她那粗糙而暗黑的脸皮,那吊着的眼梢和斜着的眼珠现出了几分刻薄,倒是胸前很厚重。

妇人的声音让知梦想起了朱瞻圻的母亲丁氏,像她发了疯来扇自己耳光时候的尖利。

妇人说:甭端着,到了这儿,管你以前是什么尊贵人物都得干活,不干活就等着饿死,没人同情你。然后便问知梦:“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乐安堂。”知梦道,如果此时她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去处那就太蠢了。

“既然知道就不用我多费唇舌了。”斜着眼瞅瞅她包裹得严实的左手,“大娘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先养几天再干活吧,不过,到时候可得比别人多干点儿,现下嘛,你每天给那几个疯子送点饭就成了。”

“是,大娘,多谢大娘开恩。”知梦说道,入乡随俗,像她这样阎王殿里走过好几遭的人最是识时务。

大概是她谦卑的态度取悦了妇人,她也没再说什么便拧着身子走了,到了那边又放大了嗓门吼那些洗衣服的人。

这是一片灰暗的世界,虽阳光一样的灿烂耀眼,可照在那灰色的衣服上便立刻失了光彩,知梦低头瞧瞧自己,锦衣华服,站在这儿倒显得不伦不类了。

一动手腕,那镶满了玉石玛瑙的铁环就露出了一点,这东西也要想办法弄下来才是,否则难保哪天为了这个就搭上了自己的手腕甚至是性命。

她不是怕死,而是她此时不能死,即便苟延残喘像狗一样她也要活着。

吃了这里的第一顿饭,很难下咽,没有一点色泽的米不知道是陈了多少年的,一口下去咬着沙子也是必然的,菜只有大白菜,没有一点儿油星儿,连盐的味道都是淡淡的。

知梦吃得饱饱的觉得身上暖和了些,想起那妇人的话便急忙出来要去给那几个“疯子”送饭,她出来,那妇人正往这边来,两相遇着了知梦便又是低眉顺目的样子说是给她们送饭,妇人瞧瞧她:“罢了,看你这样子也是不行的,先养养吧。”说着话眼睛却瞥向了她的手腕。

“大娘可否借一步说话?”知梦问道。

这东西她自己是弄不下来的,若这妇人有办法便弄了去,免得自己见了反倒添堵。

那妇人应该在她来时便见过了她的这镯子,但此时她仍旧是直了眼睛,直呼“我的奶奶哟”。

“大娘,这东西您可有办法弄下来?”知梦问道。

“若我没瞧错,这每一样可都是价值不菲的,是上头赏赐的吧?那我可不敢要,谁要了谁没命。”仍旧不错眼珠地瞅着。

知梦看在眼里:“不管是谁赏的,如今我一个废人也不配带这个东西,我听人说,进了乐安堂便断断没有再出去的道理,我也不指望着出去了,只求着在这里大娘您能照顾我些好好过完下半辈子也就是了,我也没什么私房钱,身上就只这个还能孝敬您,您若是不收不是让我惶恐吗?大娘,您收着,即便到时候有人问我只说弄丢了就是,自然不会牵涉到您。”

妇人又是惺惺作态了一番才怯怯着伸出手摩挲那些珠宝,她粗粝的手偶尔碰到知梦的皮肤,感觉像是砂纸,很不舒服。

“大娘,海鸥,您能不能给我一套衣服?我身上这套不适合干活。”知梦说道。

妇人满口答应,眼睛里又是光儿。

知梦的识时务为自己换得了一个还算好的待遇,起码她现在可以养着手,每日里疼得紧了她便找一条辨不出原色的巾子咬着,直疼得满头的汗。

那妇人给她弄了些分不清什么材料味道怪怪的土房子,说这里的人不小心烫着了都用这个,管用,后头又加了一句“还没治死过人呢”,知梦一笑了之,那她应该也不会是那个准准被治死的倒霉鬼吧?

纱布拆开来,一股子难闻的味道扑鼻而来,那血肉模糊的一片伤连那妇人见了都别过脸去:“怎么弄成这个模样?你到底是犯了什么不赦之罪啊!作孽哦。”

知梦不答她,兀自咬着牙将那伤口稍稍清理一下又撒上这土方子然后再包好,纱布一圈圈缠好,无奈最后那个结自己是打不了的只得央妇人帮忙,她系好了结又看看知梦满是冷汗的脸忽然便皱了皱眉,然后拿着那拆下来的纱布出去了。

每换一次药便疼得知梦冒一次冷汗,那妇人也不多言语了,每次都转过脸去最后再回头帮她打个结,然后再把换下来的拿去洗干净再送来,知梦对她说谢谢,她那张惨白的脸竟有了丝心疼。

“这个傻姑娘,疼都不会叫一声。你这罪是怎么生受的啊!”妇人口气里有心疼。

知梦忽然觉得暖和了些,伤口似乎都不那么疼了。

“谢谢大娘疼惜。”知梦说道。

即便她是为了这个镯子自己也谢谢她。自己很卑微,一句软和话就够了。

那镯子实在坚硬,妇人又不能让旁人知道又不想弄坏那桌子于是便很是头疼,最后还是知梦说让她找一把小锯子来她每日都磨不信还弄不开,妇人便同意了,果真给她弄了锯子来,于是晚上知梦睡不着的时候便磨那铁环。

天愈发的冷了,妇人给她拿了两床被子来,虽然同样是破旧的外皮儿,可里头却是实实在在的棉花因此知梦夜里也不会觉得怎样寒冷,她披着被子要么是磨铁环要么就是默念佛经。

日子一晃便过去了月余,知梦手上的伤口开始全面结痂,不疼了,这痒也让人有得一受,很想直接把那痂撕下来才痛快却不敢,真撕了便又是一番剧痛,两相权宜还是痒着吧。

因为好了许多知梦便主动与大娘说要了份活儿,她知道,这镯子不会用保着她这样悠闲,若在这里活着她得干活养活自己。

妇人派给了她一些轻巧的伙计,知梦闲了便这里帮忙那里帮忙,谁支使她她都不出言反驳,只是默默地干活儿,时间久了大概她们以为她也不过是个见过些世面的宫女而已所以也就不十分难为她了,日子终于算是真正安稳了。

一晃儿到了冬月里,冻掉下巴的天气,乐安堂的人不洗衣服了,都改成屋里的活计了,知梦虽然会苏绣,但此时手上还是新长的嫩肉不敢太用力,两手便总是协调不好,妇人倒也不强求她,只给她一些打绦子的活计,而且也不限数量。

知梦磨了两三个月的铁环终于还是有些成效的,给那妇人看她也很是欣喜,眼里的光芒大盛,知梦心终于也放下了,还好,行得通。

过年了,宫里的炮竹声闷闷地传来,倒是站在屋外能看见天空中那绚烂的烟花,总算因过年洗得干净些的女人们围着知梦问她宫里娘娘们怎么过年,像她这样的宫女能得到什么赏赐之类的问题,知梦说她也没见过娘娘们,她只是个在尚衣局帮忙的宫女而已,赏赐到她们这里也只是一把铜钱,女人们便很失望,但很快又被那绚烂的烟火吸引去了。

知梦看了一会儿便回房了,头有些发热,胸膛里像是燃了一窑的炭,烤得皮肤都疼,脑子也愈发的昏沉起来。

迷迷糊糊中见朱瞻基提着小小的羊角琉璃灯笼走来笑着说:“容儿,我们去提灯走桥。”

梦很长,长得知梦以为会没有尽头,可她终究还是醒了,眼前是大娘有些焦急的脸:“这话儿是怎么说的,大过年的怎么就病起来了?”

“没什么大碍,明儿就好了,大娘别担心。”知梦说道,双颊有灼热感。

“唉哟,这冬天里的病哪有说好就好的,快着,那个土方子呢,春芽子,你马上去找来。”大娘说道,一个女人应声去了。

知梦病了,确实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女人们三三两两来看过,到了初五上这里的年就过完了各项伙计又都重新捡起来,人自然也就忙碌起来,只有大娘还有些闲暇来看她。

大娘说她这是心火拱上来了,初来的时候都没病那是她自己活生生把火儿压下去了,如今压不住了反倒就更严重,知梦听着,咧一咧嘴脸皮都跟着疼。

许是知梦求生的念头强又或者是土方子确实管用,一月里知梦便能下床走动了,卧床大半个月她的脸上都苍白的吓人,而且愈发的形销骨立,女人们说她风一吹就能跑了似的。

二月里,乐安堂忽然来了个小太监,也是来送人的,一个太监,知梦认得,是海涛。

海涛见了她便瑟缩了一下,那小太监见了知梦也愣了下,走到她面前疑惑地盯着她瞧了半天:“你可是姓萧?”

知梦摇头:“入了宫便没有姓氏。”

“那宫里平日里怎么称呼你?”小太监又问道。

称呼?夫人?

“椿芽儿,就是椿芽树那个椿芽儿。”知梦说道。

小太监疑惑着走了。

海涛站在那里偷偷瞄着知梦,知梦只笑了笑,此地相见算不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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