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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吧,外面是夏天(57)

作者: 于肆意 阅读记录

哪怕是在医院里醒来后,她还是像个没事人似的顽皮调笑,但是现在,她变得有点消沉,再没了那股兴致勃勃的劲称赞她眼见的一切。

有一天从咨询室回家的路上,她突然怅然地说了一句:“想离开这里。”

向高飞转头看她,她一直侧目凝视着车窗外,脸上的表情既平静又带着几分落寞。

他暗暗叹气,在严冉的小区门口,犹豫了一路的话终是对她开口:

“明天起来早点,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这才像是提起了几丝兴趣,抬头望着他,好奇地疑惑道:“去哪里啊?”

“去了就知道了。”他一边卖关子,一边又笃定地补充:“一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地方。”话落,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早就该带她去的地方,他一直没做好准备。

向高飞带严冉去的地方,是全市最大的公墓区,墓园旁边有一栋木造的三层阁楼,还挂着个牌匾,上面写着‘思亲园’。

他直接带她上到三楼,左转右拐地来到一个里间,里面靠墙的几面全是木板隔成的小格子。

从在楼下看到‘思亲园’三个字,严冉的心就‘咚咚咚’地跳个不停,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是她不能承受的,她兀自僵在原地。

向高飞却牵起她的手,他看着她,眼神既坚定又满含鼓励,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前走,她只好怔怔地跟着他。

每个小格子里都端端正正地放着漆黑发亮的檀木盒子,格子边框贴着寄主的名牌,向高飞带严冉停在一方格子前,看到竖条牌牌上的名字,她再也支撑着不住坐到地上。

两眼发直,双目无神,眼泪却如决堤了一般不停往下掉,但她死咬着牙,硬是不发出一点声音。

向高飞蹲下,两手扶着她的肩膀,心疼又坚定地说:“严冉,你哭吧。”

她循着声音望向他的脸,隔了好一会,终是忍不住放声大哭。

他轻轻地将她揽到胸前,抚着她的后脑,长叹一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没能帮到你,对不起,在你最绝望的时候,没有站在你的身边。

这么多年,多少个日夜,他最想对她说的话,无非就这三个字。

那年,严冉失踪了,向高飞成天往教务处跑打听她的消息,却听到火葬中心的人找她,叫她去领父母的骨灰。

他去了三次,因为不是亲属关系,他无法代领,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过了半年,那边的人没法,只好登记了他的详细信息,同意他代领走。他在旁边的寄存处办了寄放,一年一年的严冉始终不曾出现,他代为祭拜,每年清明替她过去看看,买点纸钱和香火,学着别人的样子偷偷在路边烧烧,求远处的他们保佑她平安、健康。

他继续每年往学校跑,找教务处,为了保留她的学籍,他费了好一番劲。

他做了所有他力所能及的事情,却仍然不得心安,她依旧没有任何音信,他只能一直忧心又安静地等着,等她再回来的时候,能够有勇气站在她的面前,对她说一声“对不起”。

一场突然的灾难,一段难过的时间。

有人失去生命,有人活了下来,有人失去亲人,有人丢失爱人,有人选择继续向前,迎接春天,还有人尚未生离即已死别,便再也走不出那个冬天。

七年后的今天,严冉终于领走了父母的骨灰。

她再也不能逃避这个现实,父母已经不在这个世界的现实。

一个星期后,严冉主动联系了向高飞。

这一个星期里,她一个人躲在家里,又恢复了以前的坏毛病,不接电话不回信息。

向高飞一面担心,一面又觉得应该给她时间和空间去消化去接受,总有些时刻,她需要一个人面对。在这种矛盾忧虑的心情笼罩下,他接到严冉的电话。

她说:“向高飞,我买到票了,现在在车站。”

向高飞驱车赶过去,心里的大石没能放下,反而更加沉重。

严冉站在车站门口,背着一个很大的双肩包,戴着他们重逢时的帽子,手里拿着车票。

向高飞喘着气跑过去,站在她的面前,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

即便接受了残酷的事实,也依然还是不能放过自己,还是要用流浪的方式自我放逐吗?

人来人往的车站,到处是拖着行李赶路的行人,有的是来到这座城市,抬头看看天空,蔚蓝无边,白云朵朵,有的是离开这座城市,抬头看天,还是那片空寂的蓝天和白云,心情却大不相同。

他们两个就这样站在车站门口,彼此凝望,谁也不开口。

再次响起广播催促行人进站的声音,严冉终于移开视线,向别处张望了一下,再抬头的时候,嘴角挂着笑:“向高飞,谢谢你,还有,你不用向我道歉啊。”她低下头,顿顿地道:“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也满心怨恨过,那以后的很多个日夜,我控制不住想诅咒想骂人,可我不知道该骂谁,一直到今天,再回到这个城市,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好去愤怒和怨怪的了,大家,所有人不都是在很努力的生活吗?”她一下又抬起头,眼里漾开笑意,“当然更不可能怪你啊,你对我那么好,应该是我跟你道歉才对,但是,以后吧,我以后再向你正式道歉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