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永无回音(2)

作者: 生灭思归 阅读记录

他怔了片刻,翻过照片的背面,干枯的紫丁香平整地贴在中央。

“凯瑟琳……”

他不敢抚摸干枯的花朵,只能徒劳地摩挲着诗集的封面,连同那些数不清的信件一块儿放入手提箱中。

床上还有一双色羊皮手套。莱姆斯记得那是一九三五年的冬天,一个星光漫天的夜晚,从学校旁林立的店铺中穿行而出后,凯瑟琳拉着莱姆斯来到街道尽头的斜坡,积雪早已被人踩实,她登了上去,回过头朝莱姆斯挥挥手,随即大笑着从长长的雪坡上滑下。莱姆斯记得她的右手手套不慎被道旁灌木挂住,到停在坡底时早已不见踪影,结果凯瑟琳懒得再顺着上坡爬回去,只是耸耸肩,把另一只也脱下来扔进灌木丛,空着一只手拉上他直接去了山坡下的小酒吧。他们在壁炉旁坐下,一边啜饮着黄油啤酒,一边把手伸到壁炉附近烤火,莱姆斯凝望着冬日的玻璃窗上倒映出的影子一时忘记言语,紧接着于少女洒脱的笑声中脸红。

她大概已忘记了一切,是莱姆斯后来回到那个地方找到了它们,一直保存到现在。

他一言不发地将手套也装进了手提箱。在所有的旧物上,莱姆斯特地铺了一层硬壳纸,然后才潦草地收拾起自己简单的行装。当他最终拉上箱子的拉链时,它已变得十分沉重。他望了望墙上的挂钟,是三点了,于是他对着穿衣镜神色庄严地扣上了从衣摆到领口的十二颗扣子,用梳子将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戴上了出行时的帽子,拎起手提箱走向门口。临行前他转身环顾,就像不是出远门而是要回家去一样,向这个他居住了五十年的异乡轻轻地道别,随即将黑伞夹在腋下,彻底地锁上了伦敦公寓的门。

☆、第 2 章

莱姆斯在车厢中落座时,苍茫的暮色正逐渐占领这座城市,他安静地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合目而睡,头微微耷拉到一边,老式黑呢大衣使他显得有种庄重的气度。火车开动,继而加速,直至驶出伦敦,他都未曾睁眼,只是紧紧抱着手提箱,仿佛拥抱着他孤独的一生中唯一的伴侣。

耳边的声音渐渐模糊,偶尔有几声谈笑飘来,莱姆斯苍白的唇角弯出微微的弧度,似乎陷入某个甜蜜的迷梦。火车轰隆隆驶过黄昏,仿佛将过往数十年的岁月也抛到了身后,这一切多像他刚刚从满目疮痍的法国来到埃克塞特的时候,孤身一人,只是那时还有凯瑟琳在等待着他,或者说,等待他的凯瑟琳还活在这个世上。

一九三四年的埃克塞特已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阴影中逐渐复苏,战后出生的孩子们因此能够享受十几年的和平,尽管如此,那些在十九世纪的黄金年代里才能见到的无忧无虑的笑脸依旧被层层阴云掩埋。那时莱姆斯·莫罗与凯瑟琳·布莱克都是十四岁,刚刚从不同的地方转来此处,紫丁香正从死去的泥土中生长。

他们第一次相遇时,莱姆斯正抱着一本厚厚的诗集匆匆穿过长廊,抬眼发现凯瑟琳坐在树上,自然垂落的双腿在微风中轻晃,唇角隐匿着高傲的微微笑意,海浪般的黑发散落在四月黄昏。无人知晓他们的友谊从何处生发,也许是凯瑟琳明亮双眸中自由的火光驱散这个了异乡人心中的阴霾,也许是莱姆斯苍白忧郁的脸庞上闪现的一抹温柔抚慰了从纳粹家庭中出逃的少女。毋庸置疑的是,这紧密的联系从他们第一次在那个灰蒙蒙的春天见到彼此开始,一直延续了整个学生时代。

他们常在一起上课或是散步,周末去学校附近的村子找一个小酒馆消磨时光,尽管未成年无法饮酒。走在路上的时候,莱姆斯总是喜欢跟在凯瑟琳后面,安静地注视着她挺拔的背影,以及不时回转的笑脸。他还记得五朔节宵禁之后,凯瑟琳拉着他偷偷翻墙溜出学校,去戈德里克山谷的村庄游玩。他们打扮得像一对真正的情侣,尽管凯瑟琳一路上都在嘲笑莱姆斯那件过于厚重老气的大衣。

戈德里克山谷仿佛被遗忘在时光之外,不曾被战火或是惶惶人心烦扰,所以保留了一种与世隔绝的安详。莱姆斯至今仍觉得教堂窗户上的那些彩色玻璃有一种梦幻的色彩,就像冬青树上挂着的那些小铃铛一样引人遐想,仿佛他们在小广场漫步时随时会有一辆十七世纪的马车缓缓驶过。

他们混迹于欢乐的人群中,偶尔因精彩的舞蹈欢呼大笑,大多数时候还是安静地待在一起,手牵着手。莱姆斯用三色堇编了一只花环,小心地戴在凯瑟琳乌黑的发间,尽管人群簇拥着一个金发灿烂的漂亮姑娘作为五月皇后,他还是觉得眼前的凯瑟琳有种无可比拟的气质,仿佛天生便带有压抑不住的叛逆和生气,热烈的灰眼睛凝望着他时,专注得仿佛世上只有他一个人。

上一篇:孤独的心 下一篇:Ang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