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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卷云舒(40)

我小声跟系主任解释:“我就怕太安逸了啊,如果以后不想走,还怎么考您的研究生?”说到这里,地中海老师终于不那么生气了,对我冷冷哼了几声,把我打发了。

我爸妈对我想找工作的事儿始终不支持也不反对,他们都说:“你自己决定就好。”我很感激他们给我的信任和自由。

我是大四下半学期找到的工作,在一家旅游杂志社的美编手下打杂,反正跟我大学四年所学专业离了十万八千里,但我很喜欢我的工作,每天兴致激昂的去实习,虽然被累得体力透支,但至少心里是愉快的。

那半年,我已经很少想到常征了,可能是一贯的忙碌和刻意的遗忘发挥了作用吧。

毕业前夕,杨邑跟顾安然请我吃饭,算给我饯行。杨邑师姐已经跟同系的师兄结婚,搬出宿舍很久了,那天特意过来的。大家见了面,免不了一顿唏嘘感慨。

杨邑说:“我总想你会读研,然后按照地中海的思路发展下去,最后留校,没想到,你却是最先找到工作的一个。”我说:“先工作和后工作,总是一个道理,或许等我工作几年觉得没意思又回来继续读书呢?”顾安然说:“我看悬,再过几年,都要结婚生孩子了,哪儿还有精力读书?”我瞅着两位师姐哈哈大笑:“是啊,结婚生孩子,你看看,你们都比我提前摆上日程了呢。”顾安然望着他的准男友,一阵脸红。

大家吃吃喝喝,一顿热闹,后来,我手机响,是学校传达室的号码,我接起来,传达室的老师说:“是梁云舒吗?这儿有一个你的包裹,带上身份证和学生证来取。”

那几天,我正在办毕业手续和任职手续,身份证落在杂志社的财务处了,正赶上相关人员休假,让我过段时间再去取。而学生证又被学校收回去,就一直没能去拿那个包裹。

后来学校要放暑假,传达室的老师又给我打了一次电话,催我去拿包裹,我给他说我没有证件,传达室的老师就说去系里开个证明也可以,等开好证明已经又过了一周,再去取包裹传达室老师已经放暑假了。那时,我还想,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包裹,否则,就寄快递了。

八月的北京,全城笼罩在一层热气腾腾的雾霾里,像是蒸包子,行人每每汗流浃背,像是洗了桑拿。我每天早上乘坐地铁从海淀区到朝阳区去上班,中间跨了大半个北京城,在地铁里,随处都能看到像我一样早出晚归的人群,为了生活,每个人都在付出自己辛勤和努力。我像大海里的一滴水一样,随着波涛起伏,随着风浪汹涌。

九月,北京的桑拿天才开始慢慢消退,天空呈现出难得的湛蓝。我拿到了自己平生的第一份工资觉得特自豪。杂志社待遇不错,薪酬也算优厚。期间,特意回了趟鼎城,给舅妈买了套进口的化妆品带回去,舅妈看到我很高兴,给我做了一大桌子菜,我吃得差点儿犯了胃病。

吃完饭,舅妈跟我聊天,问我:“现在都工作了,有没有男朋友?”

我说:“快有了,等下次带回来给您看。”她就更高兴了,堆了满脸的笑。舅妈笑起来皱纹很明显,而且鬓边染过的头发又开始露出白色的发根,我就劝她:“学校的事儿,您少操点儿心吧,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舅妈握着我的手,十分欣慰,“等过两年退休,我就不用操心了。”

我说:“好啊,等您退休了,我带您去西双版纳玩儿,您以前不是总跟舅舅念叨去云南吗?”舅妈抚了抚我的裙子,轻声说:“我也是想让你舅舅多休息休息,那时候,他太累了。”

提到舅舅,我们都选择了沉默,缅怀的画面虽然各自不同,但悲伤的心情却如出一辙。

舅妈年纪大了,还没到十点,已经要去睡了。我又留在客厅看了会儿影碟,大多是康静云以前珍藏的片子,我从没好好留意过她的喜好,本以为她喜欢的不过是些公主灰姑娘的童话,原来她也看像《午夜凶铃》、《电锯杀人》这样的恐怖片,我想,对这姑娘的勇气要重新定位。

鼎城的夜晚格外寂静,周围的喧嚣声随着夜色慢慢消落下去,我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想象着舅妈一个人平时住在这个近四百平米的大房子里该是如何空落和寂寥?

临回北京,舅妈拉着我的手有些不舍,又问了一次:“云舒,你真的有男朋友了吧?”

我呵呵一笑,说:“有的,您别替我操心啦。”

舅妈叹了口气,幽幽的说:“是舅妈问错了,我们云舒,能配得起英国的王子,怎么能没男朋友呢?”我笑得脸有些僵,错开舅妈审视的目光,说:“您快回去吧,不要送我,弄得跟客人似的,我下次回家都要心里犯嘀咕了。”

要不是学校传达室的老师再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拿包裹,我几乎忘了还有这么回事儿。我拿着新换的身份证终于取来回那个包裹,上面的信息栏已经被磨的看不出来痕迹了,依稀可辨的只有上海俩字。

那是一个普通的小纸盒子,沉甸甸的,打开外面的包装,里面是个白色丝绸的袋子,用蓝色缎带绑着,抽开缎带,就露出丝绸袋子里红色的小颗粒,粒粒是晶莹的鲜红,跟白色的丝绸袋子形成强烈的反差,越发显得那红色纯正透亮。

我的眼睛在这璀璨的红色里渐渐模糊,满脑子都充斥着他的音容,静静站立的身姿,慢慢转身的优雅,温柔且坚定的说:“梁云舒,我喜欢你!”……

我又想起当年在实验班的小院,我坐在墙头啃黄瓜,他冲我喊:“墙上多危险,你赶紧下来。”

想起在大溪河畔吃完烤鱼他用自己的衬衣给我擦手,在校园的木槿花树下,他说:“嘿,又见面了。”

想起他问我:“梁云舒,你为什么能把鱼烤的那么好吃?”还有他笑着对我说:“回鼎城就请我去慈元阁的苏记吃牛肉面……”

又想起他挨着我,那么近,浑身是清爽的柠檬味道,他说:“我洗过澡了,不信你闻闻。”

还想起在电信营业厅,他看着我笑,眼里波光潋滟,他说:“记着啊,你第一个电话可是打给我的。”还有他帮我挑的自行车,他说:“免费三包。”

想起那次春游,他说:“去云桥渡口,我们去走一次渡口索道吧。”

想起我过生日的时候,他送的《红楼梦》和那年暑假他送我的和田籽玉。

想起他吃了我的芒果,脸肿的像个猪头,

想起那年五一他送我的白瓷花瓶。

想起那年春节他从邻村跑步去奶奶家找我,我应允帮他写一幅《满江红》。

想起我削苹果削了手,他拿着我的手指放进嘴里吮吸。

……

想起他跟我说:“我这一生只想寻一个真正可以比肩的人,一同俯视人生的波澜壮阔,仰望天空的云卷云舒。”

那么多的过往,原来,我一样也不曾忘却。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只?我捏着一粒小小的红豆凝思良久,原本要写的《满江红》却只成了一句: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但这相思,我始终没有寄出,只存在我的书柜里。

后来租了新的房子,从单位宿舍搬出来,搬家的时候又找出那包红豆,借了一只电锅,熬了一锅浓浓的红豆汤。我们同事里有位年长的主编看到我煮的汤,直说:“小梁你可真有焚琴煮鹤达意,可是这汤万万不能喝,有毒。”

有毒的仅仅是这汤吗?是不是还有那些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永远无法言说的思念?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0 章

我在杂志社工作了三年,从小助理升职成了美编。原来,时间真的可以让记忆变淡,淡到想到某个人、某个名字的时候,只留下一声苦涩的叹息。

这几年,我都在刻意躲开跟康静云见面的机会,我怕见到康静云不免就要见到常征。我甚至闭着眼睛想象过无数遍,康静云跟常征结婚的时候,我该怎么出席?或者干脆不露面,直接寄一份足够重量的红包?

我年纪不小了,我爸妈勒令我在他们退休之前找到男朋友,好让他们退休后可以直接抱孙子。他们想的太美好了,而在现实世界里男朋友这种生物实属罕见。

这三年,我的变化乏善可陈,性格依旧简单直率,连外表改变的都有限,唯独头发留长了些,披着显得不够职业,只能扎个简单的马尾,同事打趣我说“看着跟高中生似地”。

去年大学同学聚会的时候,很多同学听说我还没男朋友,都纷纷举手充当护花使者,却被地中海同志好一顿批,“你们有四年的时间都没追上她,现在就更别想了,我打算正式收她当关门弟子,以后可以专门帮我写项目报告。”系主任的话当场就被大家拿来现学现卖:“我们有四年时间都没能找到机会追她,王主任您就更别想了,没准儿她那个交了七八年的男朋友正准备拐了她结婚生孩子去呢。”

他们恣意讨论我的前途后路,一直没给我这个当事人发言的机会,后来,大家留出一分钟的时间让我表态,我说:“我还没男朋友,真的,欢迎大家来追我。并且我非常喜欢现在的工作,短时间内不会离职去考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