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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卷云舒(26)

大牙终于不再用说教的语气跟我谈话了,只是有些遗憾和感慨的补充到:“其实我上高中的时候,是想都不敢想报清华北大的,觉得自己根本不配考那么好的学校,因为觉得太神圣了,而自己又太渺小。”大牙永远不会知道,他承认自己渺小的一刹那,他在我心中的形象是最崇高的,因为他勇于承认自己不足的那份真诚让人感动。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大牙对我的失望,小声说:“也许在内心深处,我也有那么一点点自卑感,清华未必适合我。”

这是高三以来我跟大牙首次心平气和的谈话,没有老师和学生的身份,纯粹像朋友一样,最后,大牙鼓励我:“你二模的成绩已经很稳定,只要这段时间保持状态,三模还能再提高一些。”

我向他致了个不像样的大兵礼,半开玩笑的说:“NO problem!”

大牙对我笑起来,露着两颗夸张的大门牙。我也嘿嘿傻乐了一阵,才摸着肚子说:“您要没别的事儿,我就去吃饭了啊。”

大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你要有时间,想办法帮我鼓励鼓励常征,他二模的成绩下降了不少……我想,你们俩前后桌,当然,你要不愿意就算了。”

我双手叉着腰,拧着眉头,一脸戒备的问他:“你不怕我们俩谈恋爱了?”

大牙彷佛想从我的表情中看到什么,可是他观察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他终于放松了板着的面孔,说:“可能是我想错了吧,看你这样,我倒觉得你们没谈恋爱,而是有仇。”

我轻轻笑起来,只有自己心里知道,这笑有几分轻松几分苦涩。

最后一次模拟考试之前,我妈特意从厦门回来给我打气。我们母女俩在黄金台的加诺餐厅请舅舅他们一家吃私家菜,当然是我妈出钱。

康静云估计是第一次来这家餐厅,一进门就被门口那池锦鲤给吸引了,把手里的饼干屑撒给它们吃。餐厅的服务员一直对那几条金贵的鱼看的紧,看到康静云给他们喂东西,赶紧跑过来制止,男服务员说话声音特洪亮,甚至有点儿震耳,康静云那小性格就受不了了,委屈的瞪着眼睛,眼里泪珠儿转啊转的。

如果平时我惹了康静云,她摆出这副糗样儿我就心里特舒服,还会嘲笑她几句,但现在她被别人吼,我就有点儿不是滋味儿了,气呼呼的替她出头,跟服务员嚷嚷:“不就是几条破鱼,你喊啥呀?再说,她只是喂了点儿吃的,又没投毒。”

参加经理听到动静也赶紧跑过来赔礼道歉,“他新来的,不懂事儿。”

我妈瞥了我一眼,眼神颇复杂,也不知道是赞同还是责备,反正她没跟我说话,而是直接对餐厅经理说:“俩孩子,您也多担待。”

因为服务员的事儿有点儿不愉快,餐厅多送了一道清蒸鲈鱼,康静云看着鱼直撇嘴。

我的小心思也有些复杂,想自己平时没少欺负康静云,对她嘲笑、揶揄和讽刺,反正能让她不高兴的事儿没少干,可为什么看到别人稍微对她大点儿声就会觉得不行呢?难道是一时脑子搭错了弦儿?

看康静云一直撇着小嘴,我就一时手贱给她推荐了那家餐厅的招牌糯米滋和红豆团子,雪白的糯米滋和浑圆的小团子端上来的时候,康静云眼前一亮,迫不及待的就尝起来,然后大赞好吃。看着她贪吃的样子,我觉得好笑,然后给舅舅舅妈也夹了些,让他们尝尝。最后才给我妈夹了一个团子,我妈血糖高,不咋吃甜食,咬了两口,就放下筷子了,然后看着我跟康静云,特别不合时宜的说:“这姐妹俩感情好的跟一个人似地!”

我咬着一个团子差点被噎住,康静云也诧异,我们俩对视了两秒,又同时把头偏开。

一边吃着饭,我妈嘴也没闲着,不是夸康静云温柔漂亮,就是贬低我浑身上下像个野小子,还是舅妈比较公正,说:“云舒样样都优秀,我倒宁可要个云舒这样的闺女。”见我妈一副要把我打包送给舅妈的意思,我有点儿急了,说:“你们好不容易见次面,就不能说点儿别的?”

果真,他们就开始聊高考了。见康静云又一脸受伤的小样儿,我赶紧低头吃东西。

我妈问:“静云打算报哪个大学?”

康静云就乖巧的说:“我想去北京,北京大学多,可以选择的机会也多。”我心里帮她加了一句“是因为常征也要报北京的学校吧?”

反正我报哪个学校我爸妈是早就不管的,他们就是想让我去南方的城市,离他们近点儿,好管教我。

舅舅跟我妈说:“云舒是我们学校今年比较有希望上清华北大的,你们要不要劝劝她?”

我妈摇摇头:“她爸的意思还想让她去厦门大学呢!”

我舅舅赶紧否定:“还是报上海的大学吧,那儿重点学校多。”

我妈知道我喜欢吃芒果,从厦门带回来好多不同的品种,大大小小的,装了一个小纸箱,还叮嘱我:“一个人吃不完这么多,给要好的同学分着吃啊!”这还用她说?

米英开始是不爱吃芒果的,她说有股子汽油味儿,不过受我影响,吃习惯了反而爱吃了,见到有芒果,比我还激动。

我又挑了几枚比较熟透的分给温琅和常征,借机跟常征说:“难得我大方一回,不吃白不吃啊。”我平时几乎是不跟他说话的,见我这么反常,常征不免多看了我几眼。

我瞪他:“你要不吃,就都给温琅。”

常征握着黄橙橙的芒果好像不舍得便宜他同桌,端详了半

天,才像我们一样慢慢把芒果从中间切开,他的动作生疏笨拙,我看不下去,直接把自己切好的那个递过去。芒果上已经被我打了十字花刀,一翻开表皮就能吃,可常征却只是盯着看,不往嘴里放。

温琅把他切了两半的芒果给我,让我也帮他打个花刀。等我把温琅的那份切好,看常征的一大片芒果只吃了两小口。

我问:“不好吃?”常征笑笑,说:“好吃。”我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别扭,顺便递给他一片湿纸巾让他擦手,说:“吃习惯了就好了,开始米英还觉得有汽油味儿呢,现在比谁吃的都多。”

温琅吃完我切的一片,很快来要第二片,我干脆把水果刀递给他:“要吃自己去切。”

温琅说:“你不能厚此薄彼。”

我狠狠咬了口芒果,说:“听不懂你说什么。”

下午常征没来上课,温琅说常征脸上就起了一片红色的小疹子,手背上也是。我问他到底啥情况,温琅只说可能皮肤太敏感了。

到了晚自习,温琅撑不住了,问我:“你中午给常征吃的芒果是不是有问题?他嘴唇和舌头上都起水泡了。”

我第一反应是食物中毒,说:“不会吧,都是新鲜的啊。”可到底是心虚,常征吃的那个大台芒是有点儿软的,我颇有私心的认为芒果软点儿的才甜。

温琅晚自习没上完,就又回宿舍了,后来给我打电话,让我去趟校医院。

校医院值班的医生居然是那个就只会治感冒的赤脚大仙,他正观察常征半肿着的俊脸上成片的小红疹子。

常征坐在那里,有点儿不耐烦的样子,看到我来,皱着眉头问:“梁云舒,你怎么也来了?”我给他吃芒果弄成这个样子的,我能不来吗?万一他有个好歹,我还真说不清了。我说:“我就是来看看你变成猪头是啥样的。”

温琅在一旁笑着看我们斗嘴,问医生:“到底怎么回事儿?”没想到常征却自己说了:“也没啥,就是过敏了,我以前吃芒果也过敏过。”

赤脚大仙对别的病都不在行,唯独对常征这个过敏比较熟,他说:“你这个还不真不是普通的过敏,得先吃药,不行打针,再不行输液。”

我心里对赤脚大仙鄙夷了一番,又庆幸常征只是过敏,而不是食物中毒,我问赤脚大仙:“要吃什么药?”

“当然是脱敏药。”他翻了翻自己的药单,开了至少三四种片剂。

温琅帮常征去药房拿了药,因为他球队有个碰头会,就先走了,剩下我跟常征。

常征偏着头,用他肿的不那么严重的一边脸对着我,问:“你回教室,还是宿舍?”

我说:“教室吧,英语自测刚做了一半,回去接着做完。”于是常征就一路陪我往教室走。气氛有点儿尴尬,我没话找话的说:“你芒果过敏干嘛不早说?”

常征轻描淡写的说:“也不是每次吃都过敏。”我想起之前去云桥渡口踏青,我给他芒果吃,他转手都给了康静云,原来那是并不是无缘由的单纯献殷勤,倒是有几分错怪他。

走出一段路,常征问我:“一直不说话,你在想什么?”

我回过神,说:“哦,没什么。”刚说完这句话,正好听到下晚自习的铃声,常征问我:“还回教室吗?”

我悻悻的说:“算了,还是直接回宿舍吧。”我跟常征又掉头往宿舍的方向走。

回宿舍的路比较远,常征却不着急,在休息区找了个长椅坐下来,拍了拍旁边的空位说:“熄灯还早,我们聊聊吧。”

我指着路灯下常征那张肿了的脸,觉得好笑,说:“等你好了再说。”

常征抱紧双臂,定定的看着我,一字一顿的说:“可是,你对我说的话从来都不算数,我不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