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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卷云舒(20)

我低着头,摆弄自己搭建的未成形的城堡,问他:“你信不信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城堡?而每座城堡里都珍藏一枚闪光的石头?”

常征盯着看了一会儿那些五颜六色的石头,终于蹲下来,指指地上的轮廓,说:“这里面住得下一个人吗?”我慌乱的抬起头,正好仰头看到他似笑非笑的脸庞。七月的骄阳下,他眸光如水,应着碧蓝的天空,让人心生荡漾。

我睁大迷离的双眼,才在他起伏的胸口找到焦距,然后讪讪的掏了掏耳朵,故作呆傻的问:“啥,没听清楚?”他欲再开口,我则看着腕上的手表,重重的“呀”了一声,扔掉正在布局的石子,猛然站起身来,说:“糟糕,忘了机房还开着计算机,上面挂着我的账号,那是噌噌的刷钱啊……”

过完缓冲期,大家拿到期末成绩,学校正式放了暑假。米英这个期末的排名降了一大截,心情比较糟糕,我安慰她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下学期厉兵秣马,从头再来就好啦。”

米英象征性的哀叹了两声,然后整理行李回家,我见她收拾了一大箱子试卷和课本,便问:“要不要我去送站?”

米英说:“去吧,去吧,再叫上温琅。”我握了握拳头,展示了一番自己胳膊上那点儿有限的肌肉,说:“不用温琅,我一个人就能抗这个皮箱。”

米英撇着嘴,说:“那你试试吧?”我一咬牙一跺脚,就冲皮箱去了,可是,运了半天气,皮箱纹丝不动,我吐吐舌头,说:“可能中午没吃饱。”

作为前后桌,温琅同学对我跟米英一向是够意思的,几乎有求必应,比如帮我们顺便打个开水,值个日啥的,都没推辞过。班上的其他同学的口头禅是:有困难,找班长,我跟米英的则是:有困难,找温琅。

常征也是我们的前后桌,但我跟米英一般不怎么愿意叨扰他,可能是因为他这个人脾气不如温琅那么随和,当然,就算他随和了,也是不同的。

我跟米英一人拎着一个背包,温琅则扛着米英那个装满书本的大箱子,我们走的虽然没有步履维艰,但也是相当不容易。我在校门口找了辆黑车,讲了价钱,温琅就把米英的箱子放进了后备箱。

暑假车站不像春运那么拥挤的夸张,但人绝对不少,我跟温琅把米英送上车,又聊了几句,后来,米英把我俩推下车,说:“赶紧回去吧,大热天的。”就这么被同桌抛弃了,我心有不甘,说:“等着,我去给你买根冰棍儿再走。”米英笑了半天,说:“你不如给我买只烧鸡,路上吃。”我摸了摸口袋,把一堆零钱一股脑都塞给她了,“路上自己买吧,想吃啥买点儿啥。”米英愣了吧唧的攥着那几张人民币,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说:“梁云舒,等暑假回来老娘收拾你啊。”我隔着车窗跟米英比了个OK的手势。

送了米英,我跟温琅从站台上原路返回,下台阶的时候我被个胖女人挤了一下,差点儿挂在台阶的扶手上,温琅与我并排走,赶紧过来扶了我一把。温琅的掌心泌着汗,显得有些湿滑,我的手被他紧紧握着,霎时,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

前面还有十几阶台阶,可能温琅怕我再次被挤到,就一直牵着我的手,好几次,我试图把手抽回来,他都没放开。走到台阶尽头,我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说:“好了,谢谢!”

他坦坦荡荡的看着我,问:“谢什么?”

我终于用了几分蛮力,甩开他:“谢谢你的绅士风度啊。”

温琅脸上晕开一片淡淡嫣红。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的声音那么纯粹和干净,犹如山涧清泉:“梁云舒,永远别跟我说谢谢,好吗?”

在他真挚的注视下,我茫然不知所措,唯有快步离开。

那年暑假,少雨的鼎城连着下了两场暴雨,因为百年不遇,鼎城的路面排水系统遇到前所未有的考验,路面的积水到了膝盖处,很多人都扛着自行车走路。

鼎城新闻一直滚动播出市委市政的领导们如何顶在抗灾抢险第一线,并时不时介绍一下哪些路面清理完毕,已经畅通。我呆在舅舅家除了每天看看电视,就是不停的做各种模拟题,康静云的待遇比我好不到哪儿去,每天蹚着水去上数理化的补习班,回家后就不停的挠腿上被虫子叮的大包,我看到她的挠的厉害,特别不情愿的贡献了一瓶大姑从国外带给我的驱蚊液,康静云用着不但不领情,反而说瓶子太小,量太少,什么外国人的东西怎么做的这么抠门云云。

暴雨过后,鼎城的天依旧每日阴沉,不见太阳,连空气都潮的能挤出水来。遇到这样的天气,心情自然也潮湿。

吃完早餐,我收拾帮舅妈收拾碗筷,康静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停的翻看手机,边看边嘟着嘴狂按短信,舅舅要出门办事儿,问她:“要不要捎带送你上课?”康静云赶紧说:“不用,我自己去。”舅舅走后,康静云又拿手机摆弄了半天,直到我洗好碗出来,她才慌慌张张的喊:“把伞递我一下,我要迟到了。”她走的急,手机忘在茶几上没带,我在后面喊了她好几声,她都没听见。

我从没想过暑假里常征会给我打电话,他不经意的声音夹杂在一片呼啦啦的风声里,既遥远又真切:“鼎城还在下雨?”

我说没有,就是阴天。说完才想起来问他:“你不在鼎城?”

他说:“没有,我在新疆吃还蜜瓜呢。”

我说:“鼎城人们都涝成灾了,你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吃哈密瓜,不带这么气人的啊。”

常征说:“你要想吃,我回头给你带一个。”

我知道他存心忽悠我,那老沉的玩意儿,带回来不知要费多少力气,于是顺着他的话又给找补回去,说:“你给咱们班同学每个人都带一个得了,我替大家谢谢你。”

常征默了一下,换了个话题接着说,“我在新闻里看到路面的情况了,你们现在都怎么出门?”我如实相告,“我这种不会划船的就不出门了,只有像康静云那样有任务的同志,才天天风雨无阻,水里来,水里去。”常征似乎扑哧了一声,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笑。

光顾着跟常征闲扯,我差点就忘了他给我打电话到底干嘛,于是试探的问:“你是不是要找康静云,她今天上课走的急,手机忘带了,要不回头让她给你回过去?”

呼啦啦的风声静止了,周围一切的声音都静止了,手机里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我以为他已经挂了电话,忍不住哂笑一声:“不用我当传声筒就算了。”

谁知,过了半天,常征那边又传来声音,喑哑的,冷漠的:“哦,我改天再给她打。”

持续了半个月的气象云团终于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清晨彻底烟消云散,我站在家门口,深吸了一口不再潮湿的空气,心里默默打算趁着好天气能去干点儿啥?

有个四五十岁穿得还算整齐的女人,操着一口浓重的四川话问我:“康校长家是不是住这儿?”我好奇的问:“你找康校长有什么事儿?”女人说:“人命关天的大事儿。”

我赶紧喊了舅舅出来,舅舅一看那女人,赶紧让她进屋去,并且示意我关上大门。

舅舅表情严肃,但语气还是比较和缓,他跟女人说:“你怎么还找到我家里来了?”我悄悄跟在后面,考虑要不要去隔壁陈阿姨家把舅妈找回来,看这架势,舅舅对这女人的态度有点儿奇怪。

女人还没说话,已经开始哭哭啼啼上了,“让我们以后怎么办啊?”我思讨着,这问题可能还严重了啊?

舅舅坐在他惯常坐的那把红木椅子上,叹了口气,说:“这件事,我们得考虑多方面的影响,这些日子,学校已经跟教育局汇报了,你们再等几天,总会有处理意见的。”

女人显得很愤怒,声音大了些,冲舅舅喊:“你们的处理意见无非就是等着,拖着,让我们这些农村人折腾不起了拉倒,我才不上你们的当,我今天就想听听到底如何处理?”我越听这事儿越糊涂,这女人,感情不是冲舅舅来的。

女人在舅舅家呆了一上午,我从她哭哭啼啼的谈话里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原来这女人是我们年级一个学生家长,她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暗恋上班里一个男生,整天围着那男生转,那男生被缠的烦了,把女生骂了一顿,女生想不开,不知道从哪儿搞了一大瓶安眠药,偷偷吃了。幸好她同班同学及时发现了将她送到医院,要不小命儿都丢了。那女生现在还在医院住着,她家长三番两次找学校,就是想让学校赔钱。

舅舅的态度很明确:“发生这样的事情,学校肯定不能推脱责任,我们一定会表示我们的歉意,但你们要求的数字太高了,我们赔不起,我们是学校,不是银行。”

那女人没完没了的哭诉,后来舅舅只能拿了一千块钱先给她,并承诺七天之内一定催教育局尽快给个意见。

送走那女生家长,舅舅萎靡的坐在椅子上,摸着自己发白的头发叹气,我觉得他这个校长当得挺憋屈,于是削了个刚才招待那家长的苹果递给他:“吃个水果吧,谁让你是校长呢?”

舅舅无奈的点点头,语重心长的对我说:“我理解那个家长啊,谁家的女儿都是掌上明珠,都舍不得让受一点儿委屈,……可是这事儿真不能光赖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