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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槎(13)

作者: 纯白阴影 阅读记录

她嗤笑:“你不是说他在勾栏有相好?”

“嗐,勾栏的女人哪能娶回家?”

她和太子的婚期定在次年春天,在此期间,她由专人教导宫中礼仪,熟悉后宫大小事务。完婚之前,太子和她要避嫌,见面反而比她在品园少,好在皇后体恤两人的心思,不时请她到北宸宫小聚。每次去,太子都在,但宫女宦官也在场,两人相处颇拘束,但能相见已不易,她很知足。

她和皇后身边的宫人都熟识了,那个叫小满的内侍向她请教:“听殿下说,您熟知各种植物,奴婢绘的这几株,不知可有谬误?”

小满的画技颇不俗,他说是自学的,他在民间待到了六七岁,对风土人情尚有记忆,要赶紧画下来,以免年月深远,再也想不起。她帮小满改了改灯笼草的叶片形状,笑道:“小公公对草本植物很有了解,比我认识的多。”

小满赧然地笑,说他幼年时遭遇饥荒,吃过几十种野草,有次吃到了毒草问荆,站都站不起来,趴在地上缓了几个时辰。她看着这美貌的少年,替他难过,若不是饥荒,他该有怎样的人生?但斯时斯地,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也没得选,哪怕皇后的境况像一面镜子,明晃晃的警示着她。老宫人说,皇后当年亦是以太子妃的身份初嫁,今上曾经为她写下近百首诗行。但她已无法想象,传说中明艳不可方物的太子妃,和她认识的皇后,是不是同一个人。她放下武功,敛去豪情,有过诗一样的好日子,但到头来,伶仃地坐此庭院,嘴边总带着一丝微妙的戏谑,像对万事万物都很无谓。

她从小满绘的植物图卷里,翻出太子写给她的诗,许多首,年轻的,真挚的,炽热的,金色夕阳一般的。她把滚烫的诗句放在心口上,一遍遍地想,我绝不允许他死,若真发生不测,我要冒死带他逃离禁宫。

那一晚秋千架下,太子哑声道:“你若要走,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纵然她如原计划那样,远走他乡,心里也是放不下他了。是心陷囚笼,或者身入困境,她只想和他在一起。她抱住太子,单薄,纤瘦,她说:“让我来掌管你。”

从前的事,不管,往后的事,不理。我们的未来是好是歹,是风是雨,我都陪着你。

她到小贩的摊子找寻武学之书,小贩懒懒扔给她几本,劝她别费力气:“你细皮嫩肉公子哥儿,学了几招拳脚功夫又能怎样?一个又高又壮的彪形大汉不等你出招,就能把你抓起来扔得老远,半天动弹不得。”

她不信:“他胜在力气,我胜在灵活,再说了,练好了气和力,焉能不以柔克刚?”

小贩说:“那你最好找个武师学学,你照着书胡乱练得走火入魔,出了人命,我可赔不起。”

她当真去打听武师,几经辗转,一个街头卖艺的拳师试了试她的筋骨,叹她错过了习武的最佳时机,但练到飞檐走壁的地步,问题不大。但他教她习武,就会耽误卖艺,所以拜师费是少不了的,而且他是山门拳的嫡传弟子,收徒须得正式,要有正正经经的拜师宴。

她都应承下来,在得月楼备下酒席,行了磕头大礼,拳师这才满意,捞过酒坛给她满上:“明日我就教你心诀。”

她端起酒欲饮,却闻到若有若无的香味,霎时福至心灵,想起唐简在《幽窗记》里写过的迷药,遂留了心眼,略饮两口,推说去门外喊小二快些上菜,溜之大吉。

她把酒都吐在袖子上,一出酒楼,就雇了马车去药店,半路上,药性果然发作,勉力撑到药店,灌下解毒茶,平躺了半天才好转。她分析拳师是在试她筋骨时,探出她是女儿身,只怪自己太大意,差一点被污了清白。

唉,唐简。如果有缘认识你,要请你喝酒,一顿谢媒酒,一顿谢你今日救命之恩,至少两顿。她心有余悸,不再寻访武师,照着一部卖价最高的武学书籍偷偷练了起来。

明诚九年早春,她和太子路顺祺完婚。新婚夜,她将心事坦陈,太子却笑:“真有事,你也杀不出这禁宫。”

她抱着他:“我想尽力。”

太子看向窗外,良久道:“阿雪,我猜你出生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

雨雪霏霏的夜晚,她靠在太子的肩头,沉入梦乡。

她在鸿和二年深秋的夜里醒来。

雨水拍窗,长烛替她落了一夜的泪。樟树入梦指引,细思无稽,但她很想信一回。

关于明诚九年初秋的那场政变,史书记载说,明诚帝暴毙,皇后自戕殉节,太子路顺祺悲恸过甚,禅位于皇叔路恒昀,入渭山为父守陵。至于新婚的太子妃,则不被提起。民间因而衍生诸多版本,有说太子偕太子妃同赴渭山,也有说太子早有设防,连太子妃身怀有孕都被瞒了下来,政变之前,就秘密将太子妃送出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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