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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崩殂后(241)

“近来京中风云莫测,殿……小穆先生的安危为上,这点小事,无需劳烦。”向婉婉道。

——你自幼便生于长辈庇护之下,是以素来看轻权位……不过也无妨,终有一日,你会发现,当皇族之人没有权力在手时,性命便比草芥更轻贱。

成钰那一句话说得漫不经心,卫瑾本是抛在脑后的,此时却不由得回想起来,轻言一句,越品越是苦涩,越品,越是……不甘心。

向婉婉自是未发觉卫瑾的沉思,对李螺儿循循善诱道。

“你自幼颠沛流离,难得知世故而不世故,在学塾中求学,不因亡父迁怒先帝,是为忠;不愿因强权而有愧亡父,是为孝;不愿牵累他人,是为义。读书,是为了让你知晓你仍有这样难得的品性,为了让你今后的命途中,能有多一份机……你向来善于自省,不必现在就回答,回去思虑再三,明日给我答复吧。”

李螺儿眼眶微红,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郑重地向她行了个弟子礼。

“学生回去后,会好好想想的。”

向婉婉目送李螺儿离开,回头见卫瑾若有所思,便道:“殿下今日有所心得?”

“我……”卫瑾心里装着事儿,垂眸看着地板,倒也不是很结巴了,道,“我来时,总在想老师想让我参悟的究竟是什么,如果只是民生疾苦,那我的确是看到了。石太尉固然在内政上是一把好手,能在帝位空悬之下让大越运转如常,就此点而言,我便远远不及。”

向婉婉略略惊讶地看着他,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一般。

“之前我是这么想的,可来了炀陵之后,却又觉得事实并非如此。石太尉之所以镇伏四方,让南北军镇不敢妄动,靠的乃是大肆宣扬先帝的声名功业,将其本人塑造得宛如先帝托孤之忠臣。而先帝之旧部,碍于大义,碍于天下万民之非议,便决计不敢妄动。”卫瑾沉声道。

能说出这番见解,向婉婉心中暗自赞叹,道:“所以究其根本,石太尉实则是利用了先帝的声名,为的便是制衡四方,巩固自己的权位……如此一想,真相竟是如此令人齿冷。”

卫瑾道:“先帝的声名就是他最坚固的战甲,所以你看,连这小小的学堂,都会有学督来抽检垂髫幼童对先帝的忠诚……长此以往,如李螺儿所言,人人欲学先帝,想在战场上取功名,那还有何人耕作?”

与他的父亲那种总是笼着一层忧色的神情相比,许是因为眉眼多似母亲的缘故,这孩子谈起家国大事,眸光清亮,像是盛着一轮朝阳一样。

向婉婉微微晃神,道:“殿下已有救国之腹案?”

“我……”卫瑾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张了张口,却又未敢说出口,朝着向婉婉深深一揖,道,“向姐姐,我想去市井走走。”

“毕竟是在民间,万事小心为上。殿下稍等片刻,待我处理些杂务,稍后与你同道吧。”向婉婉言罢,不待卫瑾反应,便先起身出门去了。

此时斜阳已深,卫瑾独自在廊下徘徊,心里半是迷茫,半是感怀,看着空荡荡的学堂,想起向婉婉的问话,自言自语道——

“救国之腹案么?生民之多艰,要如何让天下人知晓呢……或者,明日去太尉府一行,晓以大义让石太尉自白于天下?”

卫瑾是随口一说,岂料这句话一说出口,房檐上哗啦一声碎瓦响,像是有人脚一滑踩了个空。接着一条矫健的身影从房顶上顺势滑下来,旋身一落地,便忍无可忍地冲过来一把抓住卫瑾的领子,戳着他的脑门道。

“老娘在房顶上听你长篇大论唧唧歪歪了半天,还以为你能说出什么杀伐果断之言?!结果就这?就这?!!”

劈头盖脸挨了一顿熊,卫瑾连声叫痛,捂着脑门道:“七姑姑,你怎么来了?”

季沧亭暴躁道:“你这干的都是些什么好活,跑过来讲了一下午千字文,是心也没定下来,是妹儿也没捞到!再想想,成钰让你来听听民间的声音,是为了让你知道,若要夺权,你!卫瑾,到底要对付谁!”

卫瑾目光飘忽了一下,呆坐了片刻,道:“要对付的,是石太尉。”

季沧亭长吸一口气放下双手,道:“你已经知晓石梁玉立身之本乃是越武之霸业名望,但他是朝臣,要在不发动战争的情形下扳倒他,唯有以臣对臣,而作为君王的目光,不能单单被一介臣子所牵制。”

卫瑾道:“那我岂能坐视他继续败坏先帝的声名!”

“已经败坏的声名除了草菅人命屁用都没有!你早有结论了不是吗?再说一遍,今时今日,戕害天下的到底是谁?!”

戕害天下的到底是谁?石梁玉有着天下最坚固的盾,这面盾为他遮挡了太多阴霾……即便如此,这面盾同他一样,也是有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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