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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崩殂后(209)

“早在一个时辰前便着人去宫内探问了,可要再等?”

谢允环顾了一眼现场,轻轻摇了摇头,上前一步拱手道:“劳烦诸位莅临先太傅成晖公祭大典,现下时辰已至,开——”

“等一等。”说话的却并非文臣,而是铁睿。

谢允略有些意外,毕竟铁睿并非小龙门出身,今日却不知为何要到场,问道:“铁将军有话说?”

铁睿道:“谢大人,末将听闻陛下也要到场,为何不等陛下到了再开始?”

担任副祭的人道:“将军非世家出身,恐怕有所不知,自古公卿祭典皆需在良辰开始,这是祖皇帝时便有的规矩,便是陛下,也需得尊重典仪法度。”

周围的人面露异色,有世家出身的人轻嗤出声,虽无人正面讥讽,但对于下阶士族的轻鄙已在空气中蔓延。

好在此时从宫内回报的人恰好回来,化解了些许尴尬:“诸位上官,宫中传来消息,陛下偶感不适,恐怕无法到场,一切事务仍请谢大人主持。”

又是一阵对皇帝勤政的赞叹中,铁睿将握紧的手背在身后,干硬道:“末将并非出身公卿世家,只知效忠陛下,有言语不当之处,还请诸位莫见怪。”

“继续吧。”

对这样的小插曲,谢允并未太注意,立在祭台一侧,随着香烛渐短,念告着万字祭文。

“……宣帝初年,太傅佐帝于燕南,平庸吏,除奸佞,推行大治,国力稍复,帝奉以为贤。及至冀川侯击匈奴单于于崤关,朝中尚武之风峥嵘。时冀川侯拥兵盛,帝欲忌其兵势,曾伏兵于京师,先太傅极力劝阻,方止大祸……”

祭文越念,参与祭典的人们便越是安静,因为这封祭文不同于往年那些堆砌辞藻的追念之作,而是详叙了太傅当年在朝中几度为宣帝的昏庸善后的举措。

——谢允是真敢写啊……

众人心里暗说谢允大胆,但也没人多事到敢当场提出非议,毕竟另一个主角冀川侯正是季沧亭的父亲,谁也没傻到为了一个已辞世的昏君和当今圣上过不去。

平静的长读中,成太傅昔年的门人弟子一个个安静地上前进香,叩拜在逐渐炽烈的冥纸火盆前。

“……太尉大人,该您了。”

檐外雨势逐渐大了起来,祭堂里白幔飘飞,石梁玉步调缓慢地穿过人群,在谢允的念告声中,跪在灵位前的蒲团上。

而谢允的声调也在此时陡然一冷。

“又十年,匈奴乱而黎民殃,时石莽弄权,屡次阻拦冀川侯增兵之请,以至崤关兵力不足。太傅摄右丞,为拒北患而直谏帝阙,持祖皇帝玉尺击宣帝于殿上。内监称,帝虽怒,但念及太傅扶持教养之情,乃遣宫中赠药丹于太傅。”

“然石贼闻知,恶念作祟,趁机将先帝赐下的良药换成了毒丹,而太傅见先帝赐毒与他,便以为先帝无可救药,不忍见山河飘零,欲以一死唤醒先帝济世初衷——”

青烟袅袅自眼前升起,石梁玉面上殊无异色,待指间的冥纸烧尽,他正欲起身时,谢允的手按在他的肩上,竟是让他继续在太傅面前跪着。

“谢大人?”石梁玉一侧首,正对上谢允泛红的双眼。

不知何时,谢允已放下了那篇祭文,寒声道:“石大人,当时作为奉丹廷尉的你,是否与石莽合谋,亲手……毒杀了先师成晖?”

一片死寂中,喧嚣的唯有檐外躁动的冻雨,随即,满堂哗然。

“谢尚书不可乱说,太傅之死时过境迁,史官已作定论,便是翻旧账也该交由御史台查证!”

“弹劾当朝重臣当有实证,谢大人三思啊!”

“谢某敢诘问,必有举证。”谢允话音一落,身后一个内监样的人捧着一本书册上前,竟是宣帝当年的起居注,“元昌十九年,帝受玉尺,酉时召丹使,命其赐补元益气丹于太傅,但事后仙游府查证,短缺的却是皇室秘毒‘血魃’,而不久后,当日值勤的仙游府药童在投奔赵太妃宫中避难不得,亦惨遭石莽杀害,当时的宮禁出入中,亦有侍卫称见过你石梁玉带着丹盒亲自去寻太傅,你,有何辩解?”

人群大乱,有人验证了起居注的真伪,一时无法反驳。

“啊?这……石太尉,你、当时你的确是做了奉丹廷尉,这件事除了你外人无法插手,莫非真的是?”

“谢大人调查得不少。”石梁玉将又一张冥纸折起,送入火盆里,随后轻轻拨开谢允的手,起身道,“帝王起居注乃宫中秘藏,大人是如何得到?”

……他为何这般平淡?

谢允拧眉,道:“自是请示过陛下才得到此起居注,你尚未回答我的问题。”

眼角余光瞥见人群中铁睿的神情凝重起来,石梁玉道:“确如谢大人所言,石某当年乃受命赐药,但即便有人看见我亲自带药盒去寻太傅,又能说明什么?众所周知,那夜成太傅乃于小龙门逝世,乃陛下亲眼所见,莫非谢大人要指责我是强行投毒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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