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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崩殂后(170)

一口冰凉的朔气灌入肺腑,季沧亭将卫瑾放下来,哑声道:“……收发军务者,谁?”

左近之人低头道:“回禀陛下,今日一早,骠骑将军便铁睿已自陈有欺君之罪,正戴罪跪于帐中,听侯发落。”

卫瑾被季沧亭身上散发的暴戾之气吓住了,直到季沧亭走远了,方才忙不迭地追上去,跟进营帐时,才看见铁睿自己将自己枷好跪在季沧亭面前。

“臣有罪。”铁睿突然跪在地上,低首道,“当时臣窃以为军务为上,唯恐儿女情长耽搁陛下宏图霸业,是以刻意隐瞒至今。如今匈奴大势已去,臣也当如实以告——当日陛下大军自炀陵开拔之后不久,京中便传来消息,言及成督学在厄兰朵襄助乌云阿木尔复国,以绝边患之事。”

“……开拔已有百日,人人皆知,独朕蒙在鼓里?”季沧亭指尖颤抖,瞥见卫瑾也跟了进来,强行按下心头翻涌的血气,道,“单你一人,绝计无法促成此事,还有谁?徐相?”

铁睿一闭眼,道:“一切与徐相无关,臣罪犯欺君,但有责罚,臣愿一肩承担。”

季沧亭凝立若久,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发怒时,她却蓦然笑出了声。

“成钰,你好啊……我便知道,老天断不会收你这祸害!”

卫瑾见季沧亭似是缓了过来,连忙上前拉她的衣角:“七姑姑,铁将军是也是关心你,你就饶了他吧。”

“我几时说要罚他?”季沧亭一脚把铁睿踢翻在地,“不过你欺瞒在先,朕意难平,你该当挨一顿打,自己滚出去领罚吧。”

言罢,季沧亭转过身来,对一早便在的独孤楼再次确认道:“先生,瑾儿所言,可是当真?”

“吾自不会拿童言儿戏来相哄。”独孤楼依旧是那副世外高人的淡然姿态,只不过语调里也略有了些不悦起伏,“若非见你心若死灰日久,恐你折寿,吾也不愿多走这趟。”

她的确是心如死灰太久了。

起初的时候,她也曾起过一同沦亡之念,是以战场冲锋从不畏生死,便是想着有朝一日,倘若真的战死沙场,也好下去见他。

而后来,入目疮痍江山,家仇国恨,却是一鞭鞭打醒了她,不容她后退半步。

她本已决定此生尽济于江山社稷,生于沙场,死于宫墙,岂料不归路上人已深,又闻那人尚在人世。

独孤楼缓缓道:“虽则你面对的苦恼才刚刚开始,但至少你与他都尚在人世,一切皆有余地,现在,你当以宽心为上。”

将来很难,她甚至不知道见了成钰要说些什么,但至少在这般无常世事里,他们都活下来了。

“先生说的是,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待回了炀陵,我该是同他去父母碑前还愿,还有老彭,他念叨了不知多久,这下总该放心了……”季沧亭说着,忽见铁睿仍跪在地上,脸色苍白,便问道,“你怎么了?”

“臣相瞒者,还有一事,彭护军他……”铁睿重重叩在地上,“彭护军他,早已遇刺身亡了!”

“……铁睿,朕希望你今日所言,俱是真话。”

“臣不敢妄言,当日彭护军为追缉害死先侯爷的仇人,与其缠斗时被误杀,双双殒命。”

死一般的沉默过后,季沧亭有一瞬间的茫然,无意识地上前一步,刚一开口,骤然身形微晃,竟似摇摇欲坠。

独孤楼身影疾动,出指如点瞬间点在季沧亭后背数处大穴处,随后猛地一叩,逼得她当场吐出一口血。

“陛下!”其余众人纷纷失色,想要围上来却又唯恐惹得她状况恶化,“独孤先生,陛下这是?”

独孤楼让人将她扶坐下来,冷然道:“吾事前之言,你怕是全然忘在脑后了。以吾剑术,虽可刺心而不死,但伤后却断断不可动气,适才那口血若淤在肺腑中,你怕是余生都动不得武了。”

季沧亭平复若久,抹去唇边血迹,道:“说……清楚,老彭是如何死的?”

“陛下——”

“说,我撑得住。”

铁睿一时无法,只得将当时之事详细复述——苟正业寻至炀陵,被抓后复又逃脱,路上被老彭缉拿而下,一番搏斗后二人同归于尽。

老彭……被杀了?

铁睿的声音逐渐被脑海里渐渐放大的嗡鸣所取代,一股莫大的郁气随着他的讲述灭顶而来,季沧亭闭上眼试图驱散眼前越发模糊的重影,许久,方道:“你做的对,军情紧要,不当有后顾之忧。只是彭校尉与朕亲若父女,依你所述,疑点亦多,此仇断不可轻纵。”

独孤楼旁听若久,道:“何以见得疑点颇多?”

“杀人者苟正业我曾见过,体虚力乏,不过一酒囊饭袋,如何能与军伍出身的老彭相较?便是打他十个都绰绰有余。”季沧亭脑中一丝一缕的脉络逐渐清晰起来,寒声道,“若我所料不差,京中想要苟正业即刻就死者,必与其生前罪业有所关联,唯恐苟正业牵涉到他们,这才痛下杀手……回京,彻查石莽旧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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